第12章 全师雄：愤怒是最有力的武器
1
夜很深了。
虽已是暮春时节，但今年的节气较往年晚了许多，蜀地的夜晚依旧渗透着凉意。
大战刚过的文州城，死一般沉寂，甚至连狗吠的声音都听不到。
就在前不久，宋将崔彦进、朱光绪两人带领大军与蜀军大战于此。蜀国战败，两万守军皆葬身文州城下。
城东南有一处规制颇大的宅院，朱红的大门紧闭着，两侧的石狮怒目相视。门口没有挑灯，院内漆黑一片。“吱呀”一声，一个人影闪身进了院子。“我回来了！”来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低声喊道。没有人回应。
于是，他推门进了后院。
接着，后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是怎么了……”
微弱的月光下，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中间。来人正伏在一具尸体上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听到背后好像有人在叫他。“全大人！是您吗？”
他回头一看，正是仆人。
“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他们是被何人所杀？”
“全大人，听说您不是带领降卒在绵州造反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唉，宋军押送我等官吏和降卒前往开封，在绵州激起哗变。造反的蜀兵们有意推举我为首领，可是我料定这群乌合之众难成大事，日后还会连累我等，于是连夜逃了回来……”
可逃回来的全师雄没想到，一朝之间，全家人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苦呢？
过了一会儿，全师雄突然起身，抓起地上的一把钢刀，转身向门外走去！
“大人，此去何往？”
“回绵州。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宋史》中对这一段是这么记载的：“光绪尽灭师雄之族，纳其爱女及橐装。师雄闻之，遂无归志……”
2
东京开封，赵匡胤正在皇宫中举行一场盛宴。
赵匡胤宴请的对象就是刚刚死了皇帝丈夫，重又嫁给皇帝的“花蕊夫人”费贵妃。
赵匡胤显得格外高兴。
孟昶你不是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吗？你不是仗着自己会吟个诗，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吗？现在又如何？
我不仅拿走了你的土地，要了你的命，还顺便夺走了你的女人。
赵匡胤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内心其实最想得到的并不是这个女人，而是她所代表的权力——只有世界上最有权力的男人才配拥有她！
“费贵妃，听说你不仅美若翩鸿，而且能诗善画，能否为寡人赋诗一首啊？”
“花蕊夫人”拭去眼角的泪，她知道，在这个无情的世界上，自己只不过是一介浮萍。不论是原来的孟昶，还是现在的赵匡胤，对他们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玩物，是他们展示自己权力的工具。
不过，她依然无法忘记那个男人。
当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宁肯丢掉生命也要保全自己的尊严。可是他可曾知道，和生命相比，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费贵妃挺直胸脯，吟道：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花蕊夫人”这首《述国亡诗》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表达了对国破家丧的愤恨，翻译过来就是：国家沦丧，我一个女人什么也不知道！十四万蜀兵没有一人抵抗，全都不是男人！
这首诗一经推出就被疯传，在大宋文艺圈内引起不小的轰动。直到百年后，才被另外一个文艺女青年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超越。
“花蕊夫人”的这首诗不仅表达了她自己内心的愤恨，更是代表了无数蜀人对家国沦丧的愤懑之情！
赵匡胤做了这么多年的人事工作，岂能不知蜀国人心里的想法？如果让这种民怨持续发酵，那两川之功一定会功亏一篑。
于是，针对蜀国王室大臣和士兵，他颁布了两条诏令：
一、蜀国王室、大臣迁往开封居住，朝廷负责分配住房，给安家费，原有待遇不变。
二、给原蜀国士兵每人十千缗安家费，调往河南大营当兵；不愿前往的，发路费，就地解散。
如果赵匡胤的这两条法令得以实施，也许西蜀就彻底归附了。可是，历史却给赵匡胤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3
自从慕容延钊去世、石守信诸人被解除兵权后，此次灭蜀的总指挥王全斌就成了大宋军事圈的扛把子！
王全斌历后晋、后汉、后周、大宋四朝而不倒，在他手里被灭的人无数，其中不乏能人异士，比如“西北王”李筠就死在他手里。
最牛的是，他曾经有一次率军攻到北汉的老巢太原，几乎靠一己之力完成灭国大战！
在他的眼里，除了赵匡胤，其他任何人都不值得一提。
灭蜀之后，王全斌的自信心又一次爆棚。他想到了三国时灭蜀的邓艾、灭吴的杜预，觉得现在自己的功勋战绩与他们相比一点儿都不逊色！
王全斌坐在孟昶曾经坐过的龙椅上，日夜欢饮，甚至纵容部下抢掠百姓，以致两川民怨沸腾！
而他接下来又做了一件“作死”的事情——克扣了朝廷下发给蜀兵的安置费！
终于，被压制许久的民怨爆发了。
数万被遣送开封的蜀兵由于没有拿到安置费，和宋军发生了争执，争执很快演变成了暴乱，他们杀死押送的宋军，推举原来的文州刺史全师雄为主帅。
说实话，文人出身的全师雄并不想造反，他很清楚一旦造反失败会是什么下场。只不过因为以前的工作能力实在太出众，威望太高，那些蜀国大兵们一致把他推上了头把交椅。
于是，全师雄暗地里把家人送回文州藏起来，想着有机会再从叛军这里逃出去。
没想到，等他找机会逃回文州老家，却看到了本篇开始的一幕——全家被杀！
全师雄愤怒了！现在不造反，他还能干什么？
他不仅要造反，而且还要全心全意地造反；不仅要一个人造反，还要鼓动整个蜀地造反！
很快，在全师雄的带领下，周围郡县的蜀兵相继暴动，一时竟达十几万人。原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蜀军，居然连克数州，直逼成都！
所以说，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的武器！
4
王全斌终于害怕了！
现在，除了成都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两川十七州皆已造反。
但是，他现在最担心的却不是十七州县，而是成都！因为在成都城内还有三万蜀国降兵！
如果这三万蜀兵也响应叛乱，到时候别说一个王全斌，就是十个王全斌也收拾不了残局！
人一害怕往往就会丧失理智，王全斌也不例外！
胆战心惊的王全斌下达了一个足以令他后悔一生的命令——杀俘！
很快，三万名手无寸铁的西蜀降卒被赶进了成都的瓮城中，被全部射杀！王全斌以为杀死了这三万俘虏自己就安全了，但是没承想，各地的蜀军听说投降的士兵被戗杀后纷纷起义！
于是，叛军越来越多，全师雄更是分兵驻守绵、汉之间，烧毁栈道，沿着长江建立了一条坚固的防线，把王全斌的大军包围在了成都周边。
王全斌只好派副将崔彦进、高彦晖前去征讨。而此时宋军已经彻底失去民心，老百姓纷纷闭门逃走。
更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前还战无不胜的宋军竟然被全师雄打败，大将高彦晖战败身亡！
此时的王全斌已经没有能御敌的军队，只好一面想方设法继续上报朝廷，请求发兵救援，一面组织力量誓守成都。
全师雄也不傻，知道如果大宋朝廷再次派兵入川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一面命人烧毁栈道，切断王全斌与大宋中央政府的联络，一面继续招兵买马、扩大地盘。
西征大军是死是活，赵匡胤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危急时刻，“宋初第一战将”——曹彬，终于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