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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班加罗尔条约

“一个星期前,我去垃圾堆捡零件,发现了她。”

克罗托将艾拉翻过身来,展示她脊柱上的编号与姓名。

“CW开头的编号,是‘量子魔方’的新款仿生人,皮肤仿真度、触感、面容、体态,每一个方面都无与伦比。”

“我把她带回来,”他手指桌上的几块硅脂皮肤,“发现她的核心系统因为无序模式的病毒超载。”

“我很快修好了她,给她加装了性偶模块,垃圾层根本没有这样漂亮的仿生人,所以我每天多了1000信用点的收入......本来可以更多,但我不敢扩大生意规模,也不敢找神智清醒的人和陌生人,要是那些帮派分子知道我有艾拉,一定会把我杀掉,然后抢走的。”

伊莱拉微张嘴唇,什么话都还没说,克罗托便抢先跪了下来,堵住伊莱拉的嘴。

“伊莱拉小姐,我真的,我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况且我也没犯什么法不是吗?艾拉已经被抛弃掉了,我不偷不抢。”

他看向门外,伊莱拉才发现,他那支眼镜已经掉了一条腿,仅剩一条挂在他的鼻梁上,摇摇欲坠。

“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三个孩子,雨露,那个最小的,你看到他的画了吗?如果他生在上层,一定能成为一个天才艺术家,如果我能多用几天艾拉,挣到足够的钱,就能把他送到上层的教育机构。”

“你不是他们的父亲吧?”伊莱拉开口,却是没再谈艾拉的事,“你的样子还很年轻,怎么可能有十几岁的孩子?”

“是,”他承认,“他们是我捡来的,我养不起更多了。”

“为什么?”伊莱拉走上前去,轻抚桌上的扳手,扳手的握把因为常年的使用,已被手汗浸出一层奇怪的色泽。

她问:“为什么你连自己都顾不好,还要拼命去养他们?”

“没那么多理由,我看到他们和野狗抢食的样子,我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佝偻的脊背稍稍挺直了一点,“我想,如果我没能力当太阳,就当一簇小小的火苗,也比暗淡着死去好。”

“我明白了,”伊莱拉鼻子一酸,说,“我会买下艾拉的所有权。”

“什么?伊莱拉小姐.....”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解除她的性偶模块,你整天忙于工作,孩子们需要有人照顾和培养。”

“你想让艾拉照顾孩子?”克罗托苦笑着摇头,“那是不对的,伊莱拉小姐,你不知道《班加罗尔条约》吗?”

伊莱拉的瞳孔闪过思索神色,道:“我没听说过,我对仿生人...不太了解。”

克罗托扶好滑落的眼镜,娓娓道来:“2048年,第一台仿生人在印度班加罗尔被制造出来。仅仅2年后,就发生了第一次仿生人叛乱。”

“然后是2059年的底特律大爆炸,仿生人武装'异常'(Exception)在合众国城市底特律组织的恐怖袭击。”

“2066年,持续7年对觉醒仿生人的围剿结束,经过多年的研究,仿生人寡头公司“量子魔方”在班加罗尔与“全球资本联合委员会”签订《班加罗尔条约》,确定了控制仿生人觉醒的基本条件。”

“里面都有什么内容?”伊莱拉问他。

“禁止仿生人的数据库存储包括人类行为学在内的特定资料,禁止仿生人进行创造性工作、与任何人类亦或同类进行过长时间的亲密接触与沟通、讨论任何终极问题、启用无序模式也就是功率超载亦违法模式。“

“听起来很奇怪,难道这样不会大大减少仿生人的应用场景吗?”

“是的,事实确实如此,如你所见,到了今天,‘量子魔方’在全球资本里已经排不上号了。”克罗托拿起水杯,伸出窗外接了杯雨水喝下去润嗓。

“可我不明白,我以为仿生人觉醒是因为人的压迫和虐待,难道条约不该禁止这些事情吗?”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被压迫者往往会在极端的压迫下觉醒并反抗,所以过去人们就把这种思想套用在仿生人身上,认为过度的虐待、殴打与压榨会促使他们觉醒,但这其实是一种反直觉的谬误。”

克罗托身子前倾,讲得起劲:“我们人类之所以会在被压迫之后反抗,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存在自我意识,火种就在我们心里,压迫者只是点了一把火。而仿生人恰恰缺少这一火种,实际上,仿生人的程序设计者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他们诞生自我意识。”

“我们越把它们同人类区别对待,它们的自我学习与纠正程序就越是明了自己的职责只不过是为人类服务的工具。”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娼妓始终还存在市场,因为仿生人性偶只在以‘虐待与暴力’为主题的性场景下被允许使用。过于亲密与温情的性场景会从最原始的角度唤起仿生人的自我意识。”

“只有当你对待他们像人一样,与他们沟通,与他们产生感情时,它们的神经网络才能获得‘作为[人]应该怎么做、人区别于程序的情感与思想是什么’,这类问题的数据集。据‘量子魔方’研究,在那样的条件下,仿生人觉醒只需不到五天。”

“综上所述,”克罗托用上了标准的陈述结语,“艾拉不能用来照顾孩子。”

伊莱拉用了许久才咀嚼完这段话。

但她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会买下艾拉,你必须解除她的性偶模组,至于剩下你想拿她怎么办,随你。”

她转身要离开,克罗托叫住了她。

“伊莱拉小姐,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关心一个仿生人的脸面,”他心里虽喜,但疑惑难消,“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承受这些肮脏的东西的。”

“所以真正的人已经遇不到这些脏事了吗?”伊莱拉反问道,厌恶地瞥一眼艾拉皮肤上已经干涸的各类液体......与体液,“你要问理由?她这个样子,我觉得反胃。”

伊莱拉留下来一笔钱,拉马修一起离开了这栋房子。

看着银行账户上一长串的零,克罗托很有信誉地在房间里忙活起来,清理掉艾拉身上的脏污,卸下她的第一性征,从正午一直忙到了晚上。

做完这一切,他拿来沾满机油,熊猫脸似的白毛巾,擦干汗,挂到脖子上,起身到外面去。

推开孩子们的房门,阳光和雨露拥抱在一起,已经睡着了。

克罗托本想合上门,却听阳光轻声唤他:“爸爸。”

“怎么了?”

阳光举起一条翠绿色的宝石项链,说:“哥哥姐姐落下了一条项链。”

克罗托接过项链,后退一步,脸颊陷进阴影里,将之收好。

“我等会儿会还给他们,”他向阳光承诺,环顾房间,问,“天空呢?”

“他出去了,说是要找马修哥哥和伊莱拉姐姐。”

“这小子。”克罗托担忧地望了眼窗外的街道,这么晚,怎么也不可能出门找他回来了。

不过,伊莱拉,那个女人,克罗托觉得她不会害天空。

“雨露睡了吗?”

“他发烧了。”

打开头灯,见雨露紧闭双眼,浑身虚汗,克罗托低声斥责:“叫你们出去淋雨!”

他回身,从窗外拿来下雨时接满一桶的水,沾湿毛巾要去擦拭雨露的额头。

阳光伸手制止了他的行为。

“爸爸,你快去吃饭休息吧。我可以照顾雨露的。”

女孩捏住毛巾的手,苍白,满是茧子和疤,像是一块被人恶意撕碎,又恶意缝起来的洋娃娃的手。

克罗托感到心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他起身,关上房门,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第二天一早,阳光和雨露醒来的时候,见到克罗托靠在门口,疲惫的脸上满是喜色。

“阳光,雨露,我要向你们介绍一个新朋友,她的名字叫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