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从古至今都不变的事情
前身的记忆里，并不是没有精神接入虚拟世界的体验。
但在记忆里回味和切实体会，真是两码事。
沉入虚拟世界的感觉，就像深海的潜泳，清晨的半梦半醒和宿醉后的胡言乱语。
等到一阵强烈的坠落感来临，有人在崖边开玩笑似的轻推一把，把自己推出了梦境。
马修被扑鼻而来的汗臭和震耳欲聋的呼声惊醒。
穿着羊毛长袍的男人、刺绣斗篷的女人围坐在环形斗兽场的观众席上，高举双手，唾沫飞溅，为底下赤裸身子，搏斗厮杀的奴隶鼓劲加油。
马修想试验一下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便碰碰前面座位上，一个大胡子卫兵的肩膀。
大胡子卫兵穿着盔甲，回过头，眼里满是兴奋的血丝，胡乱朝他吼了几句话，就不再理会马修。
“这里是哪？”马修不禁要问。
“大斗兽场。”
马修转头，左侧坐着一位女人。
她戴着黑色蕾丝眼罩，身披一道黑色修女服，浑身上下散发无数看起来能烧坏显卡的炫目粒子，赤足踏地，却不沾染一丝尘埃。
“这里是公元前73年的罗马，不久之后，一个名叫斯巴达克斯的男人会掀起罗马共和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奴隶起义，将反抗的烈火撒遍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
女人纤细的手掌在大斗兽场的砖石看台上摩挲，捏起火山灰与细沙混合的碎屑，轻声道：“这就是我喜欢超梦的原因。”
“它们超越过去仅仅是影像亦或文字的体验，让我们尝到，闻到，触摸到历史。”
“你就是‘夏娃’？”马修道出对方在网络上的ID，道，“你是不是充值了？身上这么亮？”
“呵...”女人浅笑一声，轻启红唇，“我很高兴还能在你们身上看到这样独特的幽默感。”
她话锋一转，挑明来意：“你们在勒索的人，是麦克斯韦集团的公子。在他购买精神调节器后，没多久就收到了你们的勒索。我有理由相信你们本身就是精神调节器的卖家。”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抓捕勒索犯？你是谁？某个为亚当服务的高级探员兼黑客？”
马修相信，对方想要找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定是因为某种利益考量，他需要首先抓住这点，再做出对策。
几队身穿破烂袍子的平民从拥挤的过道上下来，推搡观众，抢占位子，其中一个就抢到了马修左边的座位。
他顶着马修的胳膊坐下，黝黑、精瘦，尖刀般锋利的脸上刻了好几道疤痕。
女人开口回答马修：“你只需要知道，如果公司的法律体制产生了缺失，那么我会尽我所能将其补上。”
从身子右侧，那奇怪NPC的身上收回视线，马修耸肩道：“要不你看看这些？”
他给对方发去颅骨帮暴毙的资料和神经调节器的订单收据。
夏娃沉默着观看数秒。
“蹭.......”
一道微不可查的金铁鸣叫声在耳边响起。
马修用余光去撇，右侧座位上，怪人厚重的袍子下闪烁点点寒光。
“我了解了，”夏娃看完资料，回复他道，“不过这并没有用处，敲诈勒索本身依旧属于犯罪行为，这并不是为你们宣判无罪的材料。”
“吼，”马修喘口气，摊手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为了钱，或者主子来的，没想到你是为正义而来的。”
“你是谁？蝙蝠侠？蜘蛛侠？神秘义警？如果你真是这样的身份，怀有惩治恶人的正义感，那么你应该清楚最大的恶人就是麦克斯韦·亚当和他背后的公司！”
斗兽场中的残酷厮杀似乎就在此刻分出胜负，排山倒海的欢呼响彻耳畔，在最为混乱的时刻，马修右边的怪人抽出尖刀，抓住马修前座上的大胡子卫兵头颅，直接割开了他的喉咙。
同一时刻，相同的杀戮隐蔽在人群之中，不断发生，大斗兽场的人海荡起道道血色涟漪。
马修却没心思体会这场起义了。
他指着修女的罩袍大喊：“他们用高度成熟的资本主义制度压迫我们所有人，来榨取价值。他们用性别与身份政治分化我们的集体，用即时、强烈、零碎的娱乐泡软我们的脊梁，再用舆论机器堵住我们的嘴巴！”
“如果你真的想修补一些法律做不到的事，那么你为什么不把眼光往上看看？新约克城法律的最大窟窿，就是管不到它们制定者的口袋和屁股！”
夏娃脱下了她的眼罩，冰冷如深海的蓝色瞳孔与马修对视。
“我赞许你反抗的思想。但很可惜，在现代寡头资本合并政府的军事与政治职能后，阶级叙事已经走向终点。底层人失去了反抗权威最后也是最原始的手段。”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听得更清楚点。”
马修发现，对面的女人有一种将一切话语都说得残酷如凛冬的能力。
“公司掌握的暴力，你无法想象。”
身旁，数秒前还在欢歌振臂的罗马奴隶主们一个个躺倒在地，饥寒交迫的奴隶们聚集在一起，举起手中的尖刀，每一把都带上自己主人的血。
“有趣，”马修咧开嘴，对夏娃说，“要不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将掌握的暴力，你无法理解。”
夏娃听闻马修的话，迈开步伐。
她用赤足阖上一位又一位奴隶主尸体绝望的眼神。
“从古至今，公元前73年的罗马，到2077年的新约克.....”她感叹，“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的斗争，从来没有变过。”
夏娃举起手，轻抚马修的脸颊，却全然不含感情，眼神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你很有趣，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与你合作。”
“为什么？”
“无论你说了多少大话，从你敲诈亚当的行为看出，你很缺钱。如果你能通过我的考验，我会给转给你们20万，以及下一个考验，和更多的钱。”
“20万？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我的身份。”
她退后一步，虚拟形象焕发出奇异的色彩，很快改头换面。
那是一个每一寸肌肤，每一件五官都标准、完美得像是雕刻出来的女人。
她穿着一袭轻便的运动服，衣服上的logo是麦克斯韦公司的电磁线圈。
“夏娃，不仅仅是我的网名，也是我的真名。我是麦克斯韦·夏娃，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
马修尴尬地清了清嗓，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份有那么点东西。
自己刚刚似乎在她面前痛骂了一通麦克斯韦集团和它的掌权人。
嗯....四舍五入下来，我差不多就是在骂她。
“你不怕我们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向你父亲举报你.....”
“心思不正之类的？”
夏娃浅笑点头：“也正因如此，才能表露我的诚意。”
“再会。”
虚拟空间在数秒之内褪去。
该下线了。
马修发出抽气，现实世界的白光让他暂时睁不开眼睛。
“我类个草啊，”白蓝正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你刚刚都对这座城市两位主人之一的女儿说了些什么？”
“我以为对方就是个网络黑客！”马修一边揉脑袋一边抱怨，“不过她这个身份，却似乎不对我们的想法抱有敌意，真是奇怪。”
白蓝的PC接收到一条信息，她眯眼看去。
“你印度的账号收到她的‘考验’了？”
“嘘~”白蓝嘘声，深深吸了一口电子烟，一瞬感到头疼。
屏幕上，出现一道复杂的乱码，里面夹杂了从计算机诞生之初不同版本不同规则的指令集机器码与各种形式的编程语言、汇编语言，几乎就是一道从古至今的计算机科学大辞典。
“这是一段密钥，”白蓝解释道，“我看她不是在考验你，而是在考验我。”
马修试着去理解密钥的意思，数息之后，他放弃了，便拍拍白蓝的肩膀，道：“加油，为了公司的未来。”
白蓝白眼看他。
“以及那20万。”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