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1]
小时候,我最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意味着有肉吃,有糖吃,而且可以不受限制地吃上两天左右。在我初中毕业之前的十多年里,每年春节都是我最享受、记忆最丰满的时光。
每年春节前几天,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要花很多时间,付出很大努力,应该说这是一个听起来很艰难甚至很痛苦的过程,但同时因为满怀对过年的期盼,心里又很快乐,可谓痛并快乐着。
购置年货
当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几乎所有食品与物品都是凭票供应和购买的,包括粮票、布票、油票、肉票、带鱼票、烟酒票等。从我懂事开始,每年春节前我都会跟爸妈排队等候五六个小时购买年货。冬日的寒风里,我们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时不时地数一数前面还有多少人,一步步往前挪。快排到的时候,心中燃起希望,眼巴巴看着一块块好肉被前面的人挑走,心情真是波澜起伏。
拔猪毛
买到年货之后,腊月廿九就开始处理各种肉品,准备食材。最难忘的是1978年春节,家里买了一个猪头。真没想到猪头上有这么多又粗又硬的浅色猪毛,扎根很深,不拔出来的话很难享受美味的猪头肉。我自告奋勇地加入拔猪毛的斗争中,和哥哥姐姐一起围坐在猪头边,人手一把镊子,一根根拔毛。拔猪毛时要用力捏住镊子使劲儿拔,才可能不滑脱猪毛,拔出三四十根毛就累得手指酸疼。哥哥想出好办法,用热水浇到猪头上,等厚厚的猪皮变软一些,就比较容易拔毛。但我们一次次浇热水,烫得猪皮都快熟了,毛还没拔多少。爸爸想出一个奇招,用火烤化松香,浇到猪头上,松香瞬间凝固,和猪毛紧紧粘在一起。我们把松香揭开,果然几乎没有遗漏地连根拔出所有猪毛。折腾了整整一晚上,闻着猪头的各种腥味,换了好几种方法,总算把猪毛拔干净了。拔完猪毛的那一刻,我对吃猪头肉的兴趣着实减了不少。
打牌
过年最精彩的活动不仅仅是精心准备年夜饭,更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团聚在一起带来的无穷幸福感。那时,我们家的传统娱乐项目是一起打扑克牌——“争上游”。里面有很多花样,包括“同花顺”“炸弹”“三带二”等,核心规则是各自为战、尽量得分,只有5、10、K算分,K算10分。每个人要尽量多得分,最后各自算分,但最后一名要给第一名“进贡”20分。年夜饭之后,8点多全家就聚在圆桌前开始打牌,一般一直打到凌晨三四点。大年初一只有两顿饭,上午10点左右一顿,下午4点左右一顿,其余时间大家都在打牌。只有街坊邻居来拜年的时候,我们才短暂停止打牌。因为云楠姐姐和我年龄小,被视为孩子,打牌又不缺人手,所以大人们一般不让我俩上桌,只能围观。对这一点,我一直表现出最强烈的抗议。直到我上了初中才被允许上牌桌。每次打牌我都很亢奋,尽享其中的妙乐!
也许是因为从小受环境的熏陶,我一直酷爱打牌,直到今天这都是我最喜欢的一项娱乐。1992年我在巴尔的摩读书期间,每个周末都会到张利群家里打牌。利群是低我一届的清华生物系同学,一起打牌的还有利群的夫人大红、我的大学同班同学肖战和邓京,5个人最适合打两副牌的“找朋友”。一般情况下,我们会选择周五下午实验结束后到利群家里一起吃晚餐,大红厨艺极佳,能做出一桌美味佳肴。饱餐之后,我们从晚上7点开始打“找朋友”,常常打到凌晨两三点,仍意犹未尽。最夸张的一次,我们从周五下午5点开始,一直打到周六晚上8点,其间27个小时除了吃简餐和去洗手间,都在一刻不停地打。最有能耐的是邓京,凌晨4点以后,他闭着眼睛休息,几乎是睡着的状态,但每一次轮到他出牌,他都毫不含糊,睁开眼打出一张牌以后再接着睡几秒钟,真是牌神!
打牌的传统自然延伸到我结婚之后的家庭,仁滨和她弟弟仁军都喜欢打牌。仁滨的父母长期和我们住在一起,仁军也住在普林斯顿小镇附近,于是我们5个人常常凑在一起打牌。2004年阳阳和雪儿出生以后,我们把他俩各放在一个汽车儿童椅里,扣上安全带,然后把两个椅子放在长方形桌子的一头,而我们5个人则在桌子另一头打牌。所以两个孩子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受到打牌环境的熏陶,长大后也都特别喜欢打牌。在刚刚过去的2023年春节假期里,岳父、仁滨、阳阳、雪儿和我5个人在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连着打了三个晚上的“找朋友”。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也是在饶毅家打牌度过的。
放鞭炮
小时候过年,放鞭炮也是不可或缺的娱乐项目。街头巷尾到处可以看到卖鞭炮的,各种鞭炮和烟花应有尽有。但烟花很贵,一般我们家只买两三种,所以我们常常和邻居家一起放烟花,这样可以互相观赏。鞭炮就不同了,大大小小非常多,基本都是来自湖南浏阳的,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和向往浏阳这个地方。大的炮仗可以单卖,最大的有小手腕粗细、10厘米长,威力巨大;小的只有大米粗细、2厘米长,炸起来细声细气,淘气的孩子们甚至可以用手指捏着小炮尾部的一丝纸头,点燃引线让小炮在手上爆炸,指头微痛,但不碍事。这样的小炮仗不单卖,都是一挂一挂的,用透明红油纸包着,有20个一挂的,也有50个一挂的,其中最常见的是100个一挂的,几毛钱一挂。炮仗买来以后,我会拆开中间连接炮仗的捻线,这样炮仗就散开了。把这些散开的小炮放在裤兜里,点上一根香烟做火源,就可以满世界去放炮了。一般引线点燃之后会有大约一秒的滞后时间才会引爆小炮,这段时间足够我把小炮扔出去听响声。但冒险的心理一直在膨胀,点燃引线后,我会捏着引线尾部滞留半秒甚至更长时间,在引线即将燃到炮身时再扔出去,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偶尔失控。
炮仗事故
大约是1976年我9岁那年,春节正好赶上邻居孙伯伯的儿子结婚,孙伯伯给我们每个孩子一堆猛烈的大炮仗,大约半厘米粗细,4厘米长。一开始大家都是把炮仗放在地上,点燃引线后跑开,捂着耳朵听响声。这样放炮虽然很带劲儿,但没有什么挑战性,于是孩子们开始尝试在手里点燃炮仗再扔出去。我这样战战兢兢地放了几个炮,很顺利,就开始想要炫耀自己的勇敢,推迟小半秒再扔出去。不巧,遇上一个引线燃烧得特别快,刚点燃就烧到了手指。我赶紧将炮仗往外扔,随着一声巨响,我的眼睛瞬间失明,满脸针扎一样疼。拿炮的右手极其疼痛,但因为看不见,我便用左手去触摸右手,但右手毫无知觉。我非常害怕,蹲在地上,承受着双目失明的恐惧,忍受脸和手的剧烈疼痛,同时想着父母会怎样责罚我。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周围环境了,姐姐和邻居家的孩子都围在我身边,同情而又无助地看着我。得知我恢复视觉之后,他们都舒了一口气,否则他们回去也会挨罚的。我很侥幸地看着自己被炸得发黑的右手,摸摸正在恢复知觉但硬硬的几根手指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回家一定不能告诉父母,否则以后的自由就难保了,于是我叮嘱邻居家的孩子和姐姐不要说漏嘴。现在想起这件事,真是感慨自己命大。
[1] 本文写于2023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