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因言贾祸的司马迁
《史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有关人物部分,分类为“本纪”“世家”与“列传”。
“本纪”十二篇,主要按照纪年顺序,记载历代帝王,其中包括失败的项羽。
“世家”三十篇,主要记载先秦及汉代各国诸侯、勋臣、贵戚,其中包括孔子与陈涉。
其他各类人物,都记述于“列传”七十篇,其中包括司马迁的《太史公自序》。
所谓“列传”,就是“其人行迹可序列”,“序列人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史记·列传第一·索隐·正义》)。
《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出生在陕西韩城的龙门山下。司马家族世代担任王家的史官,在他们的心目中,记史、修史,是一项神圣的事业。
父亲司马谈,始终梦想能像孔子修《春秋》一样,写一部贯通古今的史书,但是,尚未正式动笔便不幸病逝。
公元前108年,司马迁接替父亲,担任了汉武帝的太史令,同时,司马迁也决心完成父亲的未竟心愿。
工作之余,司马迁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到中华几千年的历史中了。司马迁“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整理资料,考证史料,几年下来,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汉书·司马迁传·报任安书》)的传世巨著逐渐成型。
谁知,一次意外事件,生生打断了这一切。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李陵事件”。
公元前99年,大将李陵率五千步兵,与八万匈奴兵血战,结果全军覆没,自己也战败被擒,投降了匈奴。(《史记·李将军列传·太史公自序》《汉书·李广苏建传·司马迁传》)
对李陵的功过,后人的分析很多。
有人认为,导致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汉武帝指出的“将恶相属”,也就是将帅不和、相互掣肘。真是一针见血。
李陵的个人英雄主义,从一开始就破坏了汉武帝的大计。
李陵居功自傲,不甘人下,以致将帅不和,一盘散沙,更何况他所看不起的、不愿帮衬的统帅,还是汉武帝的大舅哥。
本来,此次战役,汉武帝委派自己的大舅哥李广利统帅三万人马,前出天山,攻击匈奴,同时,又准备派李陵负责大军的后勤保障。
李陵不愿甘当李广利的属下;同样,路博德也不愿甘当李陵的属下。
于是,厄运开始一环套一环,战争的进程与结局也完全出乎李陵的意料与掌控。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老子·31》),“勇于敢则杀”“战而善谋”(《老子·73》)。
李陵既无战略,又无战术,只知逞一时之勇,图一时之快,盲动躁进,不正是犯了这些兵家大忌吗?
李陵战败投降的消息传来,武帝非常愤怒,文武百官纷纷指责李陵,没有人替他辩解,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
成王败寇,墙倒众人推,本来就是官场的人之常情。
表面上看,李陵“以少击众”,虽败犹荣,即使投降了匈奴,也不至于引起武帝“怒甚”,可见,问题绝非那么简单,要复杂得多。
最后,武帝转过头,询问司马迁的意见。
不想,司马迁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洋洋洒洒,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竭力为李陵开脱。
最终,司马迁赎罪免死,接受了极不人道的腐刑,得以完成修史伟业。
读到这里,很多后人对司马迁因言贾祸、因小失大的冒失行为感到不解。
既然司马迁与李陵“素非相善”“趣舍异路”,相互之间更没有什么推杯换盏之类的密切交往,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替李陵强出头呢?
汉代的太史令,职位并不高,不足以左右武帝的决策,职责所在,也应该谨言慎行,那么,司马迁不惜得罪众臣,真的是仗义执言吗?
有三处蛛丝马迹,发人深省。
其一,事后,司马迁喟然而叹,连连责怪自己,“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
“余之罪”,究竟司马迁责怪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二,唐人张守节的《史记正义·注》中载:“太史公举李陵,李陵降也。”
“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举荐”之推荐,还是“称举”之颂扬?可见,司马迁与李陵的关系并不一般,绝非如司马迁说的那样。
其三,对“李陵事件”,《史记》的记载粗,《汉书》的记载详,很多细节及责任归属,《史记》大多略而不记,只是在最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结语,“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李陵带来的李氏家族之耻,局外人司马迁为什么要为其遮羞?是否因为李陵出身的家族与“老子”李耳有最直接的关系?
《汉书·李广苏建传》对李家祖孙的评价是“三代之将,道家所忌,自广至陵,遂亡其宗,哀哉”!
“三代之将”好理解,《史记》曾经提到两家“三代之将”,秦王朝的蒙恬家与王离家,认为“为将三世者必败”(《蒙恬列传·白起王翦列传》),当然,这并非常理;但是,为什么是“道家所忌”?是否违反了“功遂身退,天之道”(《老子·9》)等教诲?却语焉不详。
看来,答案还是要从李陵身上去找。
李陵(公元前134—前74年),陇西成纪人,西汉名将李广(?—公元前119年)的长孙。
最重要的是,陇西李氏家族相传是“老子”李耳的一支,唐代李氏王朝也明言是陇西李氏李广的后代(《元和姓纂》)。
司马迁一改“亲媚于主上”的初衷,不惜得罪汉武帝,不顾李陵已经投降匈奴的事实,一再为其鸣冤叫屈,因言贾祸,主要原因很可能与司马迁尊崇老子、“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汉书·司马迁传》)的道家渊源有关。
爱屋及乌,为圣人讳,可能就是主因。
司马迁修史,在众多历史人物中自然少不了老子,也不可能不为老子立言。
为老子立言,由于现实的原因,司马迁不可能不与陇西李氏家族的成员打交道,收集资料。
然而,“李陵事件”一出,如何为老子立言,陇西李氏提供的资料如何使用,立刻成为司马迁无法回避的难题。
对老子的身世、行踪,记载最多的是《史记》,带来疑问与争论最多的也是《史记》。
《史记》中,记载老子人与事的文章有四篇,分别是《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太史公自序》《老子韩非列传》。
《孔子世家》,记载了年轻的孔子向老子求教的故事。
《仲尼弟子列传》,记载了“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的师承关系。
《太史公自序》,为李耳做出总评价,“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于是作《老子韩非列传》(简称《老子传》)。
研究分析《老子传》,“李陵事件”是不能不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下面,就逐段分析《老子韩非列传》中,有关老子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