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阶层
几分钟后，叶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忽然一笑：“来了啊？”
“坐。”
他把腿放了下来，招了招手，两人对视一眼，在对面坐下。
叶箐丢给两人一根烟，率先点上，笑道：“小王说给这边送来两位虎将，让我好好照顾照顾，可算看到人了。”
许思成微笑：“您抬爱了。”
叶箐抽了口烟，仿佛不经意一般说道：“不只是他，马伟都也给我来了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调到这里来了。”
“你说……”
他弹了弹烟灰，直视着许思成的眼睛：“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许思成心中更加警惕，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
83年的时候，他因为倒卖电子表蹲了半年监狱，然后辞去公职，在五棵松开了京城第一家川菜馆。
后来菜馆倒闭，法人王硕受到牵连没了公职，这才让王老师走上了写作的道路。
王硕什么性格？
文痞！
可就这种性格，当时王老师一句话都没说，心甘情愿为这位从小混到大的老大哥顶了包。
所以，在王硕准备开“好梦”公司的时候，叶家兄弟拿出四百万支持！
“虽然京圈一代目里没有叶箐的名字，但绝对是三大天王之中的第四个！”
对于对方的问题，他是打足了精神，可还不等他回答，叶箐就笑道：“说你推陈出新，说你的思路和现在的影视人都不一样。”
“好啊！”
“真好。”
叶箐大笑着拍着桌子：“年轻人都喜欢新东西，求新求变，我理解。”
“可你想过没有？”叶箐的笑容收敛了下去，声音也冰冷了起来：“大家都为了赚钱，已经形成固定的模式了，按着这个模式拍，大家都有钱赚。”
许思成神色也郑重了起来，对方单刀直入了……因为对方的身份，他说什么都不会有所顾忌。
就像以后当着无数媒体取笑冯小钢为冯裤子那样。
对方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央视收视率平均在70%以上，现在全国就一个上星电视台，还是香港凤凰。”
“大陆为央视制作电视剧的只有北视艺术中心，我们做出来什么，央视就得播什么！”
他深深抽了一口烟，青蓝色的烟雾吐得满天都是。
叶菁长相很不错，四方脸，浓眉大眼，可当他将眼睛眯起来，凝神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就仿佛是老鹰盯上了猎物。
“北视中心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多少预算，让谁拍，让谁红，这些我们心里都有数。”
他指向许思成：“可你跳出来了。”
他玩味地看向冯小钢：“这些年，我们身边的人多了去了。”
冯小钢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可像你这么有能力的是第一个。”
“小许，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好好考虑一下。”
“刚来就熟悉一下，过几天有场会议，听说你在北视就是记录员？”
他站了起来，拿起外套，临走时拍了拍对方肩膀：“好好干。”
咚——！
大门关上。
冯小钢的脸色瞬间张红，对方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虽然没有一个词不尊敬，但也让他感到了尊严被践踏！
“许导……要不我们找领导反映一下？”
他拱火道：“他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儿可是北视中心分部！”
许思成脸色很平静：“你没看懂吗？”
“别人能坐在这里，分部主任能让他坐在这里，不见我们，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冯小钢嘴唇气的发抖，许久才重重锤了锤桌子。
“简直倒了血霉！”
“不是倒霉。”许思成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对方在告诉我们真相。”
“北视中心已经垄断了全国观众的眼球，他们已经可以决定让谁红，赚多少，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圈子。”
“我们对于他们，就是异类。”
许思成很清楚，他知道好片子要怎么拍，他一直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就是想早点做出成绩！
但是他忽略了。
忽略了现在的既得利益者。
说起来轻松，用后世的目光看，人人都说他可以早点想到——可是啊，当一个人从来没有跨越过阶层，怎么可能猜得到其他阶层的想法？
键盘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哪怕是信息大爆炸时代，也只能从一些零碎的信息中模糊推断一下贵族阶层的只鳞片爪——他只能有样学样，用自己的猜测，自己的实力，去尝试触摸他人的阶级，试图引起上头的注意。
他以为可以用自己的才华抹平差距，但一个从未进入过阶层的人，他没想到在贵族老爷们眼中，才华会带来赏识，同样也会带来忌惮，让对方感觉不可掌控。
他不了解王硕。
将这个教训记在心中，他沉声道：“别人已经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坐着都能赚钱，我带着满腔新思想冲进去，让大家都卷起来？”
“凭什么？”
许思成难得点燃了烟，平静地抽了一口。
他继续开口，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在对冯小钢说：“这个年代，只要央视播出的，就不愁没有收视率。”
“可在贵族老爷们眼中，现在的电视剧产业已经成熟，坐着都能赚钱，头部全都是自己人！”
冯小钢张大了嘴，愣愣看着许思成。
他只感觉脊背冰凉。
早在许思成告诉他：凡人不入娱乐圈的时候，他就渐渐意识到一些东西了。
可他没想透，底层出身也注定他想不透。
然而现在许思成一点一点详细说着，他感觉到了恐怖。
对于一个行业真相的恐怖。
他连忙起身，仔细看了看，关上门。然后复杂地看向对方，想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没这么……现实吧？”
许思成微笑，弹了弹烟灰：“冯导，王老师他们要让一个新人展现才华？”
“我的才华拔高了观众阈值怎么办？”
“观众开始追求更好的电视剧了，成本就会上涨，贵族老爷们要不放弃这块肥肉，要不自己卷起裤子亲自下田，重操写作的旧业，这还怎么愉快地排排坐分果果？”
他们只会有限度地追求“好剧”，这个限度在他们把控之中。
超出这个限度，就是未知，就是不可掌控。
他摁灭烟头，看向冯小刚，目光很平和，淡淡道：“码字才几个钱？”
“逼得老爷们和我一个平民卷思路？卷技术？”
明明许思成现在很平静，可冯小刚却感觉就像火山在爆发。
“逼得老爷们在一部片子上浪费几天一星期，就为了精益求精？”
许思成拍了拍冯小刚的肩：“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王硕可能都没明白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他只是本能觉得，许思成拿出的东西他压不住，担心自己地位受到影响。所以一纸调令让许思成来到了长安。
可叶箐看懂了。
他的家庭注定了他对这些东西的理解远在王硕郑小龙之上。王硕算是找对人了。
叶菁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许思成，你想在这个圈子里玩，就得遵守圈子的规则。
王硕没明白的，他作为老大哥有义务为小弟扫清麻烦。
所以，许编剧。
既然是以记录员开始，那就再来一遍。
好好体会一下不按照规则游戏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