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恐惧
高大巍峨的城主府排着长长的阶梯。
许少白隐隐感觉自己的背后还带着许渊嘲弄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窘迫得像是一个窃取了对方财富又被重新夺回的小偷一样，整个人如同走向刑场的一样步履蹒跚地跟在顾先生的身后。
“顾师叔，请。”
一位书院弟子邀请顾先生走向城主府的正堂，轻声道：“师妹才刚刚处理完一些事，特地在深夜设宴款待师叔…”
“先生…”
许少白紧张地拽住了顾先生的袖子。
“没事的，跟我坐在一起就好。”
顾先生十分镇定地安抚着自己的学生，他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中年男人经历的岁月沧桑让他装出一副对这种场面十分熟悉，谁也看不出来他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真正的天才弟子们举行的宴会。
这是他今晚的目的。
如果自己需要执行计划，就必须在书院弟子们的眼中变得面熟，其中最重要的面熟自然就是关注许渊的李秀宁，以及从这个大人物的口中试探出来许渊这个名字究竟有多少分量。
城主府的正堂大厅内。
大厅上方点着密密麻麻的长灯。
宽阔的走道上铺设好了毛毯，高大的圆木梁柱上架着精美的灯台，两边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桌案，来来往往的仆役们在桌案间穿梭，小心地摆放着餐前的精致茶点，后面站着一排排捧着鲜果的宫装侍女。
很难想象。
其实这是不到半个时辰的杰作。
那位名叫李秀宁的少女想要摆宴请人，立刻就有一群人上来帮她布置排开了一场夜宴，甚至连陪宾都安排好了。
整个正堂中央的座位上。
一个穿着战袍的身影散漫地坐在主位上，她的桌案上竟是摆着粗壮的彘肩，手里拿着一把短刀随意地切着肉。
“……”
一群书院先生端着茶杯面面相觑。
这个世界上凡是任何一个见过李秀宁的人，第一眼都会因着少女的气质和身上的衣着装扮认为少女的眉宇间很有英气，其实她的五官长相早就有了风华绝代的美人模样。
但是…
深夜这么吃真的好吗？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大家食用蕴含灵元的肉味并不罕见，也不必担心深夜油腻的饮食健康问题，但是一个生得漂亮的少女这种做派，有人看到的时候难免就想要嘀咕两句。
“……”
顾先生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其实顾先生早就在族长一行人的描述中，对李秀宁的形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候也禁不住有些错愕。
这个少女…
真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天才吗？
好像看起来行事风格怎么没那么斯文细致？
“顾师叔吗？”
李秀宁丢下了手中的短刀，伸手拿起毛巾擦净手上的油腻，颇为随性地邀请顾先生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桌案上。
“天色太晚，有些招待不周了。”
“冒昧了。”
顾先生顺势盘腿坐了下来。
许少白的心中早就被城主府内这场盛大的夜宴所慑，战战兢兢地想要坐在顾先生的身边，一直在桌案后的侍女连忙上前一步，小声地将这个仓皇无神的少年引到了旁边的桌案上。
“主客到了。”
“桌上的收了吧。”
李秀宁招手吩咐了一句身后的宫装侍女，静等着顾先生和许少白落座之后，才端起了桌案上的羊奶杯。
“我倒是没有想到今晚有幸，顾师叔也能有暇到东海城来，怎么没有带着镜锋师叔的孩子？”
“我想要带许渊来的。”
顾先生脸上的笑容浓郁了起来，早就提前帮许渊找好了理由：“不过许渊肯定要去兰陵书院求学，参加书院考试的资格至少也需要第四境，所以他要潜心在剩下的两个月内突破到第四境…”
“哦？”
“那位许师弟竟然还处在第三境吗？”
李秀宁微微诧异过后，微微颔首似乎对此很是满意，她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认同和赞叹，像是看到了同道中人一样。
“十五岁依旧停在第三境。”
“竟然和我一样，都是用的三境同修法…”
“三境同修法？”
顾先生有些茫然于自己听到的词汇。
然而这位中年男人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却也飞快地反应了过来：“我那弟子没有这份天资，只是按部就班地循环修行…”
“……”
来自晋阳宫的少女在眼界上的宽阔广博，从未意识到自己随口说出来的就是一个常人不曾听闻过的秘法。
这个秘法并不十分紧要。
至少在自己启蒙老师的口中并不紧要，老师提到过古时许多人都会用这种秘法修行，应该不是什么大秘密。
李秀宁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她唯一有些不太明白顾先生的意思，如果许渊在十五岁的年龄依然用着成熟的循环修行法，为什么还会停留在第三境呢？
对于李秀宁来说，小时候的经历让她从来不敢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只是侥幸得到了启蒙老师的教导才能走到今天。
这个少女常常不太理解，比自己境界更差的人究竟是怎么修行的，大抵可能是对方的老师教学水平太差了吧？
李秀宁有些不负责任地揣测起了顾先生的教学水平，倒是也并未因此瞧不起远在许家镇的许渊，甚至还顺口帮忙解释了几句。
“也对。”
“相比较‘一年藏血，一年蕴气，一年蓄神’的循环修行法，三境同修法确实稍显麻烦了一些。”
“师妹…这三境同修法很难吗？”
一位坐在下首的书院弟子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还好吧。”
李秀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回忆起了自己在初始三境修行时的痛苦挣扎，只是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又感觉并不辛苦。
“三境同修法的初始难处在于感应，需要在小时候踏入修行的那一刻开始感应明悟体内的血，气，神…”
“很难。”
一群书院弟子们立刻意识到了难处。
按照这个世界修行的启蒙年龄，往往都是从五岁开始，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甚至连体内的气与神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我花费了一年，在老师的指导下才开始了三境同修。”
李秀宁早就经历过当初丝毫不见进度的迷茫，再提起时也是如同微风拂面一般，也并不做作地分享着自己的修行心得。
“一旦找到了血气神三种体内运动的能量，才会开始痛苦挣扎之处，血、气、神三境同修非常容易凝练灵元，必须坚决克制住自己凝练灵元的冲动，长久修行方能认真打好根基。”
“听起来还真是辛苦…”
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了这种痛苦挣扎。
因为每一个修士正式凝练灵元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一切如同生命升华一样在渴望着向往更上层次。
修士们在凝练灵元的时候，大脑能够清晰地明悟自己马上就会变得更强，血气也会不断地向体内各处宣示它们的活跃，这是来自于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动。
“这并不算十分辛苦…”
“因为老师还提过一种真正辛苦的修行。”
李秀宁看到一群师兄们讨论三境同修法究竟有多辛苦，提起了自己老师曾经提起过一种比她的修行更加艰难的方法。
“那是真正的苦修。”
“蜕变前的每次修行都是磨难。”
“而蜕变后的修行成果也尤其震撼。”
“在一个孩子尚未开始修行之前，就在他的体内封印一头山海异兽，未来踏入修行之路的时候，山海异兽的灵元就会主动引诱封印者体内的血、气、神汇聚。”
“如此一来，未来的修行也只能被动地使用三境同修法，在修行过程中一旦不小心在根基未成时凝练灵元就会前途尽废…”
“这种修士唯有逼迫自己坚定意志，从小就克制凝练灵元的冲动，不断在初始三境停留打磨根基身体，直到他们凝练出来的灵元足够使用出来绝境归元这门高阶灵术的最低门槛…”
“……”
顾先生的身上忽地汗毛倒竖！
这个中年男人甚至都来不及听李秀宁讲完这一切，心中就陡然生出了彻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这是一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来得如此突然，来得也是如此得猝不及防，就像是发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存在，看到了自己眼中的世界忽然开始颠倒崩塌，就像是人在深夜的家中独自睡觉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脸颊，也像是在黑夜中行走时忽然被长相狰狞恐怖吓人绝对不该出现在世界的恐怖怪物按住了肩膀。
当这股寒意出现时，意味着一个人可能正要从悬崖上掉落，可能被人推入了荒无人烟的深井，可能摔进了冰冷的绝境洞窟，绝望到甚至连想要逃出生天的想法都要很久才会出现。
人们将这股寒意称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