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文明躁动二:史前社会的雏形
建造哥贝克力石阵的年代,人类族群仍靠狩猎采集为生。就是这样一群每天为吃饱饭、不挨饿,四处奔波的人类族群,却因为精神上的追求和心理上的信仰,聚合在了一起,开始建造哥贝克力石阵。根据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出土的史前文物,石柱、圆雕,动辄几吨、十几吨,而且雕满精细的图案和花纹,这在今天的我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按照我们的想象,他们除了石制的工具、简陋的绳索,对了,可能还有类似于“雪撬“的拖车,剩下的似乎只有一双手。在这里提醒读者朋友,千万不要小看这一双双手,正如上文施密特所说:“〔雕刻〕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脸。但他们有胳膊,他们有手。他们是制造者。“——这既是史前宗教产生的源泉,更是哥贝克力石阵建造千年,生生不息的力量所在。
史前人类对“手“的崇拜,还有一个不能不提的例子:大约9000年前,狩猎采集者在阿根廷的“手洞“留下了上千只手印。这些主人逝去久远的手印,似乎正从岩石里向我们伸来。据考证,这些手印由史前人类绘制,而且一画就是几千年;这可不是普通人的手印,因为根据考证和测算,几年或十几年才画一个,因此,可能是族长或有声望猎人的手印。
阿根廷的“手洞“,比哥贝克力石阵的建造时间要晚几千年,此时史前社会雏形的三个细胞——群居的部落、人与人之间的分工、有声望的族长(很有可能是有经验的猎人),哥贝克力石阵建造时早已存在;否则,无法解释建造哥贝克力石阵的人们,包括熟练的采石工匠、熟练的雕刻工匠,有经验的运输工匠,有经验的现场安装、吊装工匠,以及为这些工匠准备食品、水等生活必需品的人等等,是如何计划、如何组织、如何协调、如何分工的?可以说,没有史前社会的雏形,哥贝克力石阵的建造,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水中月、镜中花;当然与史前社会雏形相关的一切,对建造哥贝克力石阵的史前人类来说,只能靠一代一代,口口相传,考古遗址没有发现,也很难发现,与之相关的任何证据。历史留给我们的,虽然只是一团团的迷雾,但哥贝克力石阵就高高的耸立在那里,作为史前社会雏形的注脚总不为过吧!
哥贝克力石阵建造时,史前社会雏形早已存在的考古学证据,倒还真有一个,那就是史前人类的定居点,也是施密特考古团队发现挖掘的。1979年施密特和他的考古团队,在距离哥贝克力石阵约50公里内瓦利克里(Nevali Cori),挖掘了一处包含定居点和神庙的遗址,约建造于公元前8600年~公元前7900年。内瓦利克里遗址建造年代与哥贝克力石阵后期重合,是同期距离哥贝克力石阵最近的史前遗址人类定居点。在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发现挖掘之后,经过考古学家的勘察,哥贝克力石阵周围又发现了一些巨型T形石柱的史前遗存,卡拉汉古堆(Karahan Tepe)、阿扬拉尔古堆(Ayanlar Hoyuk)等等,可见12000多年前,哥贝克力石阵并不孤独。
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出土的文物,颠覆了学术界过去一直自以为“正确、合理“的理论——现代人类是先有农业,才有了城市和社会。哥贝克力石阵的发现说明,现代人类可能是先形成了社会,才出现农业的。斯坦福大学考古学家伊安•霍德(Ian Hodder)表示:哥贝克力石阵是新石器时代的发源地。这说明人类是先有社会,再有农业。而在施密特看来,根本不是农业推动人类出现宗教和社会,恰恰相反,是宗教促进了史前社会雏形的提升,然后推动了农业的出现。
因为有了共同的信仰,没有亲缘关系的族群和族群之间、人和人之间,才能相互信任;而信任是共同耕作,分享收获的前提。换言之,人类可能先是宗教动物,然后才成为社会动物。
●文明躁动三:农业革命的起源
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发现之前,即距今30多年前,学术界大多数研究人员,还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很清楚新石器革命,即农业革命发生的时间、地点和大致过程。他们这样描绘说:新石器时代是一个关键转折期,它导致了农业的诞生,把智人从狩猎采集为主的分散部落,变成了从事农业耕作的村庄,又从农业村庄发展出成熟的社会;有宏大的神殿和高塔,也有国王和祭司,他们吩咐臣民开展劳动,并以书面形式记录自己的丰功伟绩。看看,是不是有板有眼,信心满满,历史真是这样吗?
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出土的史前文物,使上述描述变成了真正的“假说“。我们要承认自己的渺小和无知,重新斟酌新石器革命是咋回事?是如何演化为农业革命的?换言之,农业革命的发源地在哪?它是如何发生的?众所周知,新石器革命演化为农业革命,是一门涉及多个以“古“开头学科的大学问,学术界对此的传统共识是:苏美尔文明,是以灌溉为主要特征的农业革命的奠基者;但灌溉农业之前呢?——农作物是如何驯化的?在哪儿驯化的?又是谁驯化的?这才是农业革命的真正起源!
有充分证据显示,距离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几十公里的卡拉贾山(Karaca Dag),是人类驯化农作物的起源地之一。从基因学上讲,真正被驯化的农作物,是指不会像野生品种那样,在成熟时把种子撒的满地都是(落粒),而是一直等到人类采收时,也不会落粒的基因突变品种。单粒小麦(Y.boeoticum)就是这样一种驯化农作物,它和野生小麦非常相似,但在成熟时麦粒不会掉到地上。1997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基因学研究发现,单粒小麦的一个起源地就在卡拉贾山。1979年,施密特及其考古团队,在距卡拉贾山不远的内瓦利克里(Nevali Cori),发现了公元前9000年人类的定居点,还发现了野生的山羊草。而驯化小麦,正是由原始的单粒小麦和山羊草杂交,形成二粒小麦后,再与山羊草二次杂交产生的驯化麦种。因此,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及周边地区,是人类驯化农作物的起源地之一;还有证据显示,该地区也开始驯化种植黑麦和鹰嘴豆。
更加有趣的是,人类最早驯化牲畜的地点,也都在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附近。施密特说,牛最早是在叙利亚的幼发拉底河段驯化的,绵羊最早是在土耳其的幼发拉底河段驯化的,山羊最早是在土耳其南部的托罗斯山脉(Taurus Moutains)驯化的,猪最早是在底格里斯河盆地驯化的;这些地方,都围绕在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附近。施密特表示,从哥贝克力石阵遗址开始,农业文明向欧亚大陆扩散;也就是说,土耳其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哥贝克力石阵遗址附近的人类族群,可能最先发明了农业,并传播给了附近的其他狩猎采集族群,最终使得苏美尔人,创造出了以文字和城邦为代表的文明。
农业革命的发生,是晚期智人进化为现代人的一个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尽管尤瓦尔•赫拉利以及独有的语言风格,在《人类简史》中将农业革命,调侃为“人类进化史上最大的骗局“,但农业革命确实发生了。而位于小亚细亚半岛安纳托尼亚高原东南部的,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附近地区,所以能够成为农业革命的摇篮,学术界一开始还是倾向于认为,受气候、环境变化的影响:随着冰川期结束,气候逐渐变暖,一些人开始种植庄稼,放牧成群的牲畜。但这种观点,面临古人类学常识的挑战——气候变暖,植物茂盛,动物增加,正是狩猎采集族群最喜欢的,他们难不成闲的难受,非要去种庄稼。
还是要回到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挖掘现场,看看能找到些什么?这回上场的是分子生物学专家,他们通过DNA基因研究,证明了生存在“新月沃地“北端的家养动物和谷物,其积极驯化及扩散活动约始于公元前9000年,这发生在哥贝克力石阵开始建造几百年后。这项研究成果意义重大,他似乎表明哥贝克力石阵的建造是个时间节点:在这之前,史前人类靠狩猎采集为生;在这之后不足1000年,史前人类就完全变了个样子——他们还在狩猎采集,但已不完全靠它为生,他们开始尝试驯化种植农作物,尝试驯化饲养牛羊和猪。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约一万年前,农业革命就悄然发生了。
最后需要探讨的是,哥贝克力石阵考古遗址及附近地区,即“新月沃地“北端,为什么会成为农业革命的起源?所以说需要探讨,是因为所谓农业革命就是种庄稼,养牲畜;至于史前人类为什么要种?为什么要养?那应该属于他们的心理活动,无凭无据,只能探讨。可能的影响因素有三:一是气候环境影响,至少是气候、土质、环境要适宜农作物生长,适宜饲养牲畜;二是“黑科技“出现,比如我们现代人熟知的犁、锹、镐、叉、镰刀,不过都是石制的;三是人的因素,准确说是哥贝克力石阵遗址附近地区的史前人类,他们又是怎样想的?
第三个因素最重要,也最复杂,因为他受到史前宗教的产生、史前社会的雏形等太多因素的影响。作为现代人的我们,脑子里能够想象出的画面是——有人在雕刻石柱,还有人在用“拖车“移动石材,但是他们饿呀,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啦;于是他们停了下来,开始争论是接着做,还是现在就散伙,因为吃的东西真的是越来越少了。就在这时,远处定居点的人们送来了食物,这种食物很特别,它不是肉,也不是植物果实和块茎,但吃到嘴里满香的。他们知道有救了,石柱还可以继续做,神保佑他们,种了几代人的“小粒粒“,终于成功了!是不是很荒唐?没错,农业革命可能就是这样起源的!
我们生存的这个星球,自然演化过程实在是太美妙了。6500万年前行星撞地球,恐龙灭绝了,哺乳动物随之产生。1200万年前地壳突变,形成东非大裂谷,有了稀树草原,人类随之诞生。1.3万年前新仙女木期,慧星又撞了一次地球,造成气候骤变,以狩猎采集为生的智人,却阴差阳错,因势利导,放弃了漂泊不定的狩猎采集生活,开始了早期的农作物驯化和牲畜的驯化,从而产生了现代农业的雏形。
农业革命这场“人类进化史上最大的骗局“,一经发生,势不可挡;从此,晚期智人迈过了早期现代人这道门槛,现代人终于产生了;现代人产生后,人类文明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撩起历史神秘的面纱,探讨人类文明的起源。
图:哥贝克力石阵——世界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