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杜甫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5章 田梁丘

杜甫一哭就不能自止,他的亲娘死得早,父亲感情淡漠,又为后母所间,年纪小小的他几乎就成了孤子,惶惶戚戚,内心无所依靠。幸得姑母见爱,将出了冰窟窿,多少有了些温暖。

可是毕竟是寄居他姓屋檐之下,他又是个多愁善感的性情,人家偶尔一句无心之语他心中便要添一分酸楚,戚惶飘零之感未尝一日不至。

既是无家可恋,无人可依,成丁便欲远游,北至三晋,南游吴越,齐鲁观海,长安看花,行尽千里路,也交得不少朋友,然此心此身,犹是孤舟难系。前路茫茫,后无退路,便愈知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我,无人可仰望。

直至昨日见了这孩儿下笔如有神,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倦鸟投林噪,漂舟泊渚歌,上苍怜他,他杜甫终于有了倚靠,有了仰望,他杜甫不再是“少陵野老”,而是“少陵壮夫”!

现在谁要夺了他的,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杜宗文的眼泪也很快下来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所感动——一个骂他做“畜生”的男人,中国传统的父爱就是这样的,打是爱,骂是亲,就像坚硬岩石包裹下的岩浆,磅礴浩瀚滚烫,一旦迸涌,就是钢铁也得顷刻消融!

“阿爷?阿爷!强贼来逼,哭何为哉!”

杜宗文出了声,再哭怕一个人也走不了了。跪在地上的杜康安抹了一把泪,也出了声。杜甫松开一只手,袖子一卷,使劲抹断了泪,说道:“你骑了马走,这里有爷拦着,康安,好好护着大郎!”便深深揖了下去。

“郎君放心,奴死也要护小郎君万全!”

杜宗文没动,道:“阿爷要落了贼手,孩儿不顾,则将为天下唾弃,生且不如死!阿爷若走脱,或者可求八驸马相救,孩儿不过吃些苦楚罢了!”杜甫怔住了,理虽是此理,可他如何忍得。

“不,一起走!”

杜甫不再迟疑,拽着儿子便走。杜宗文也是无可奈何,且随着,花金刚是奔着自己来的,诗圣走了他不一定追,自己走了是必定追的,到时一个也走不掉。角门没开,便听到了门外有了人,怪道没有抢进来,却抄到了后面。

“少陵公?少陵公?闯宅的来了!”

三人发怔之际,前面嚷进来一个男声。杜宗文看向杜甫,莫非来的是客不是贼?可这阵势不可能呀!杜甫觉得这声音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了,但既是耳熟,说不定还真是个故人。

“你且躲避,阿爷看看去!”

杜甫说得非常果断,整了整衣巾又道:“康安,给大郎穿上锦袍金带,若有不好,便嚷此服是宁亲驸马所赏,乃天子赐驸马的冬服!那方砚也拿上,捧在手里!”

哎!这倒是个法!老头子机灵得很呀!

贼大概都排进了院子,声音非一,杜甫走出去看时,只见一个着绯袍的官汉背立在堂阶一侧,指挥人往堂上搬物什。官汉厚臀大脑,生得相当肥壮,那里见过,却还是识不得。

“少陵公,田九失礼了!”汉子转过身来,笑着便是一揖。

杜甫流矢还礼:“九郎,如何光降到寒舍?”这人便是哥舒翰最为倚重的幕僚,京兆茂陵田梁丘,河西节度判官。

几年前高适写书子与他,教他入河西幕府做掌书记,田梁丘冬十月会返京,只要此公肯了,哥舒翰便会点头;他不肯时,哥舒翰点头也不成。掌书记的文案先要过的便是判官的眼,两人不和,军府便是一团乱麻!

他还真就寻了过去,田判官一团和气,待以故人之礼,诗歌唱和,极尽宾主之欢,最后却告诉他:“公一支彩笔光宇宙,若得与公辅翼郡王,自是军府之大幸事,可奈何有客捷足先登,我已应诺,不可悔改,还请公恕罪!”

他满腹热切吃浇得成了死灰,辞了出门便不再相见,很显然此公的热情多是看在严武、高适脸上,并非真对自己这支彩笔有甚兴趣。

今日来得可谓蹊跷,多半还是为了大郎的事。

田梁丘笑道:“久欲拜谒,奈何不得自由,今日恰好有府命,故不速而至,还望公恕罪!”抬手相揖,还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敢问府命!”杜甫揖问,青衣小厮们抬拿摆放倒是酒食。

田梁丘凝了凝脸,又笑道:“且吃了酒饭再说不迟,令郎何在?可用过饭了?”兀自跨过了门坎。

杜甫随进去,不答这话,问起严武、高适来,他知道高适回宋州接妻小去了,可是严武在呀,他判着一府军政,是有分量的,为何不出来为侄儿求情脱罪!

“季鹰了得,前些时日在富平打杀了二十五人!”

田梁丘筛了一碗酒递过去。杜甫震惊:“所为何事?”田梁丘道:“为令郎也!”杜甫目瞪口呆,酒也倾洒出来,有顷方问道:“季鹰现在如何?”田梁丘笑道:“也无他事,县衙不敢多问,西平王得知也不过训责了数句!”

杜甫惊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令郎未曾说起?”

“判官阿叔来得急,小子未及禀告也!”杜宗文从堂后应了出来,他没有什么可怕的,特别是对着田梁丘这种戴着温情面具还愿意讲些道理的人。

田梁丘转头相看,笑道:“好!小小年纪乃有成人之姿!”这小厮的步子很重,两只眼睛火漆般亮,端的非凡俗之辈!又问道:“这锦袍金带可是亲宁驸马所赠?”

杜甫稍怔住了,他竟知道!杜宗文笑道:“阿叔如何知道的?昨日亦在西厅乎?”田梁丘道:“才子雅集,自有人为之扬声!”

这自然不实,昨日从驸马宅里出来就已经天晚,此时也不过八点左右,哪里来得及传播,定是昨天从京兆衙门出来便给盯上了,知道自己去了驸马宅,也才知道自己回了下杜!

“看来阿叔听了小子不少好声!”

田梁丘道:“不少!且坐下吃些酒肉,一会还有客至!”杜甫点了头,他心里沉得很,看来今日之事驸马爷也压不住。

说话间,院子外有马车过来了,在院门外停住,人还不见,便听一个声音欢嚷起来:“阿爷!阿兄!…”

竟是杜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