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砻糠搓绳起头难
九月三十日,是咸丰九年普通的一天。
涌金门内外人流攘攘,贩夫走卒,闲人懒汉,寻常百姓,将城门外的空地挤了个满满当当。
唯一冷清处,便是靠着城墙支起的那一个凉棚,边上竖着一根毛竹,一面三尺见方的旗帜挂在顶端,上面写着张牙舞爪的两个字:
“募兵”
棚里还放着一些木架子和几个石锁。
李慕洲、徐清禳、成方圆…
吴山驿的人除了朱贵和齐林带着几人去绿营领军械之外,剩下的人基本都来了。现在三俩的坐在条凳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四九。
“招兵了招兵了,为国效力,剿灭长毛,来,来来,快当兵了。”
今天的高四九格外的亢奋,眼中冒着红光,不停在人群中扫视着。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原本只是在棚前活动,到后来都已经直接敲到了守城绿营兵边上去了。
只不过真应了那句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杭州人生活闲散,宁可在家中饿的晒肚皮,也不愿来吃兵粮受这份罪。
高四九绕了一圈,把铜锣往桌上一丢,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喝完骂道:“娘卖笔,一个人都没,老子就像个耍猴的一样。”
“喂喂喂,说话注意点,你是耍猴的,那我们不就成了猴了?”
李慕洲正抱着汤婆子笼着手,听高四九这么一说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不过高四九的话也没说错,眼看着就到晌午了,来往的人倒不少,但一个兵都没招到。几人坐在这里,百姓可不像看猴一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嘛。
一阵风儿吹过,卷起片落叶,缓缓落到了李慕洲的脚边,将这份冷清的氛围感拉到顶点。
他的脸都黑了。
边上的成方圆劝慰道:“大人,砻糠搓绳起头难,这杭州城多少年没招乡勇了,百姓有顾虑也平常,过几日可能就会顺一些了。”
不急?我很急啊!
李秀成最迟到明年开春就会攻杭州,自己就剩下不到四个月时间,募兵练兵堪堪够用,要是再拖下去,自己还是昧了这一万两银子带着苏草儿跑路吧。
这当然是笑话,可这人不来,他没办法呀,总不能拿绳子去绑吧。
正想着,就见徐清禳站了起来,拿过铜锣不屑的说道:“一群呆头,做些事都做不好,成老夫子,把银子倒出一箱来。”
说着,他铛铛铛敲起铜锣,扯着嗓子喊道:“各位过路好汉,爷们看一眼啦,安家银子给二十两,给现银啊。顿顿大米饭管够。”
姜还是老的辣。
白花花的银子倒满了一桌,那视觉冲击力果然比空口白牙要来得有吸引力的多,一会儿棚子前就围了一圈人,就连守城的兵卒都掂着脚朝这边看来。
前排一位壮汉看了半天,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出声问道:
“安家银子真给二十两?那每个月给多少?”
“当然。”
李慕洲见有人问,拿起桌上银子堆里的一锭银子走到那人面前,抛了抛,道,“你现在报名,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每个月兵勇给四两,如果你能当个什长,我给你十二两一个月。”
围观人群听到这个数字,轰的一声,纷纷议论了起来。
现在绿营普通兵勇一个月不过一两五钱银子,拿到手也就一两不到,哨长稍微好些,一年也不过五十两,现在李慕洲一个月就开出这么高的价格,大家自然吃惊不小。
不过吃惊归吃惊,看向李慕洲的目光大部分都是怀疑。
他给的实在多了些,多到有些不真实。
那壮汉也不信:“真有那么多,你不克扣?”
“我们大人是浙江巡抚王有龄王大人亲点的招兵大使,你们难道连王大人都信不过?”
高四九自从被李慕洲任命为驿兵头目,已经成为了他的头号狗腿,这时当然要为他大吹法螺,斜着眼嗤笑道,
“他还是胡大善人的小舅子,家里金山银山,馒头都是吃一个丢一个的,还能惦记你们这点军饷?”
李慕洲扭过头,呆呆的看着高四九,这狗贼别看平时莽的很,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想到拉虎皮做大旗。
一拉还是两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王有龄曾经担任过杭州知府,口碑甚好,加上胡雪岩的名声加持,李慕洲的形象瞬间在众人面前高大了起来。
人群一阵骚动,有几人想了想,便站出来表示愿意当兵。
“行,那算我一个。”
第一个出声的汉子说完,伸手就要去拿李慕洲手上的银子,却被李慕洲躲了过去,“哎,要拿我的银子可没那么简单。”
众人有些懵。
“我要的是身家清白,没经过大牢,没被官府抓过的。另外,还要经过我的测试。前二十个通过的,我再多给五两安家钱。”
说着,李慕洲朝驿站中人喊道,“小的们,把家伙事亮出来。”
随着他的话,棚下驿站中人便开始忙碌起来,推着几个架子就来到了前面。
众人一看,这几个架子有些是底下一块木板上竖着根棍子,有一块木板上画着大大小小不一的圆圈,这圆圈还有上下左右不一的缺口,除此之外,只有石锁是认得的。
“报名的排好队,一个个来啊。”
说着,高四九将一张纸塞到那壮汉手中,道,“拿着这张纸,先去量身高。”
壮汉懵懵懂懂的来到第一个架子前,走到了木板上,一个驿卒说到:“靠着这根木头站好。”
然后拿着一小段木头在他头上贴着竖木横着一压,看了眼,拿过壮汉手上的纸,在上面改了个章,递还给他,“身高合格,去查眼睛吧。”
见壮汉过来,第二项的驿卒给了他一个饭勺,道:“把一只眼睛遮上,等下我点到哪个,你就用手指出缺口方向,听明白没有。”
“明,明白。”
排队的人群看得新奇,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招个驿兵这么多花头,我看徐帅的亲兵也没这么严格。”
“你懂什么,当年岳爷爷招戚家军的时候要过九关,这才哪到哪儿啊。”
高四九走过去,横着木棍威严的喊道:“噤声,谁说话谁就不用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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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懵懂懂的经过了第二关,又去拉了几下石锁,第一位的壮汉终于来到了成方圆的面前,此刻他心中竟然没来由的有了一丝敬畏之心,赔着笑道:“大,大人~”
“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家住哪里。家中有几口人。”
“小的叫汪贵,杭州人士,家住候潮门北落马营,家中四口。”
成方圆拿笔在那张盖了三个章的纸上依次记录好,接着让汪贵按了手印。做完这些,成方圆从银箱里拿出一大一小两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是二十五两银子,你拿着可以回家了,记得明日卯时初刻来吴山驿报道,误了时辰可要挨板子的。”
汪贵看着那两锭银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愣了下,问道:“就这样放我走,你们不怕我跑了?”
“跑?你跑一个我看看。”
徐清禳在一旁阴恻恻的说道,“你的特征我们都已经记下,你敢跑我们就发下海捕文书,逃兵,可是要砍头的。”
“啊?”汪贵被徐清禳话中的阴森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说道,“不跑不跑。”
将银子揣进怀中,汪贵刚转身,就看到棚前排队的人群中传来一片嘈杂嘈杂声,两个光头在一片辫子中若隐若现。
紧接着,一声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