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歹毒的银梦
秘密是藏不住的。
很快,田里有长毛藏着的金银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怀疑,但等看到常老大每天天不亮就到田里干活,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才回来,再结合他家中传来的肉香。
大家似乎有点信了。
挖一挖就挖一挖,反正不要钱。
如果是真的有宝,有便宜不占,那就比自己丢了钱还难过喽。
一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几个人去挖,到了二十二日,也就是李慕洲到常家埭的第五天,那块十五亩的田中已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了。
种地用的锄头、晒谷的竹耙,甚至是做菜用的菜刀和锅铲,只要是能挖土的,都被人拿在手里,深深插进土中,探寻着宝藏的踪迹。
男女老少,整个常家埭只要能下地走的,都来到了田中挖宝,就连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也拿着一根树枝跟在大人后面戳戳西翻翻。
吓得土里的地龙和西瓜虫儿四下逃窜。
十五亩的田中的野草早就被拔除一空,每一寸土地被不知道几波人细细的搜寻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金银财宝与自己擦肩而过。
富贵险中求,金银土中取。
不时有惊喜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那是有人挖到了,用白布紧紧裹好,然后做贼一样的放进怀里,有些讲究人还用红线绑住银锭,生怕这宝贝长腿跑喽。
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斥着亢奋的红晕,却没人注意到那位第一个发现银子的李公子今天却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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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的马车静静的停在树下,李慕洲和徐清禳两人在车厢的角落里,睡的正香。
特别是李慕洲,四仰八叉的占据了车厢的大半个空间,梦里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好吃的,吧唧着嘴。
这几天,白天要锄地,半夜还要趁着没人去埋银子,能不累嘛。
李雪芬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塞进了李慕洲的怀里。
这时,她没来由的心中一动,俯下身子,拉出自己的一丝秀发,在李慕洲鼻上拨弄了起来。
李慕洲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手在半空挥了挥,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去。
“咯咯咯。”
李雪芬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发出一阵银铃般开心的笑。自从懂事以来,她就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开怀过,只是笑着笑着,笑声中就带上了一份凄凉。
掀开窗帘,她愣愣地看着热火朝天的田地,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嘲讽、高兴、怜悯,说不清也道不明,正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被这斑驳的秋日切割的支离破碎。
“都是猴!你们是,我又何尝不是。”
许久之后,田中一个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我挖到了,我要发财了,发财了。”
李雪芬看着那被众人拥着的农户,眼神渐渐冷了起来,拍了拍车厢吩咐道:
“去德清县衙。”
这一刻,她又从一个调皮少女恢复成了那个胡家当家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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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四日,德清县衙
胡家状告常家埭村民私掘金银一案在这里开堂审理。
不大的大堂内乌泱泱的跪着常家埭的村民,因人数太多,以至于堂前空地上都跪满了人,老人、青年、男人、女人,济济一堂。
众人都是升斗小民,只要做的人多了,再错的事也会做得理直气壮。
现在上了公堂,面对着明镜高悬这块大匾,却像是被醍醐灌顶,理智和对错观又迅速回到了他们的身体中。
此刻,他们每个人脸上早没有了挖到银子的兴奋,全身因为害怕而不断的颤抖着。
胡家这边,李雪芬是胡家的当家夫人,当然不会亲自来,故特请了杭州城金牌赵大状来过堂,此时,他正轻摇湘妃竹扇,脸上似笑非笑。
公堂上,县令吴奇成啪的拍了下惊堂木,对下朗声说道:
“胡家状告参加常家埭村民偷窃金银一案,本官现已审明:
常老大,常胡有等十三户因欠银未还,自愿将田地抵于胡家,并在本县户房贴红过户,依大清律,那此田所产出皆应归胡家所有。
如今常家埭村民在未告知胡家之下,挖掘田中之金银,据为私有,经本县差人搜证,共计黄金三两二钱,纹银一百三七两五钱。
现人证物证俱在。念在你等愚昧无知的份上,加上尔等是初犯,本官判你们将所有挖掘出的金银归还胡家。
尔等可听清了?”
常老大心中一片悲凉,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说胡家财大气粗,官府偏向于他们,这理也不在自己这边啊。
原本以为天降横财,没想到竟是黄粱一梦。
白白帮胡家干了这么几天的活不说,挖到银子都落了空,就连家中剩余的一些铜钱也被那帮杀胚衙役在搜查的时候刮了一个干干净净。
真真偷鸡不成蚀把米。
臭婊子,你好毒的计谋。等老子们回去,你的桑树要是种的成,老子跟你姓!
当下,常老大压住心中怒火,喊道:“草民知罪。”
他一喊,常家埭的村民也纷纷高喊知罪饶命。
众人都画了押后,衙役从后堂拎出一个布袋放到了地上。
赵大状代表了胡家,也是杭州城中有名的大牙,吴县令的话说得也很客气:“赵大状,金银都在里面,你点一下,看是否有所差错。”
“谢大人。”
赵大状向吴县令拱手行了个礼,打开布袋,拿起一小锭银子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放下银子,又拿出一块金子,仔细端详了许久,放到嘴里一咬,赵大状脸色终于变了,紧紧皱着眉,脸上阴沉得快滴下水来。
吴县令见他脸色突然转变,疑惑道:“大状,莫非是数量不对?”
“不是数量,是这金银都是假的!大人您看,就这外面一层刷着金银漆,里面都是铜!”
赵大状怒气冲天,拎起布袋只一抖,哗啦啦声中,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金银锭滚得青石铺就的公堂地面到处都是。
常老大愣愣的看着一个银锭从自己身边滚过,他截住在青石地面上使劲一划,原本青灿灿的银锭表面立马出现了一道暗黄色的痕迹。
那痕迹就像一张咧开的嘴,嘲笑着自己的贪婪,还有愚蠢。
身边的村民凑过来,看到那银锭里的铜,也都懵了,这金银挖出来后就藏在家里,没人动过,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了。
于是,齐齐叫起屈来:“大人,冤枉啊,我们没换啊。挖出来就是这个呀。”
吴县令也愣住了,没想到这案子断都断了,竟然还有后续。
胡雪岩自己也认识,知道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派出衙役时再三关照,千万不要在里面动手脚,那这真金白银怎么会变成铜呢?
赵大状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十两金元宝放在了吴县令面前,说道:“大人,这是胡家表少爷从地里挖出来,您看看!”
吴县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拿起金元宝看了看,那沉甸甸的手感似乎让他明白了什么。
“嗯,这是真金。”
赵大状把竹扇一合,道:“大人,好眼力。那大人,胡家表少爷挖出来的是真的,他们说挖出来的时候就是假的,难不成这金银有了灵智,专往胡家人锄头下钻吗?
他们挖出来的时候难道不验一验?明知是假还往家里藏吗?”
这番话说的常老大及常家埭众人哑口无言,黄连在口,苦在心中。
当时挖出来生怕被别人抢去,藏都来不及,谁会去验啊。
“啪!”
一声惊堂木过,吴县令指着常家埭众人大声呵斥:“我本念在同为桑梓份上,有心放你们一马,没想到你们如此顽劣,竟然用假银来蒙骗本官。
还不速速将金银交出来?难道真要逼本官用刑吗?”
常老大苦着脸说道:“大人,我们哪里来那么多钱赔啊。”
这时,赵大状拱手禀道:“县尊,学生有话要说。”
“请讲。”
“学生来时,胡大先生和三夫人再三叮嘱在下,千万不要为难各位乡亲。既然他们已经认了罪,我看不如这样,让他们签订契约,帮胡家打理桑田。
那赔偿的银子就从他们工钱中扣除,时间嘛,也不要太长,就以两年为期。不知县尊意下如何?”
“胡大先生果然宽仁。”
吴县令满意的点了点头,啪的敲了一下惊堂木,大声说道:“来人,准备雇佣文书,让他们签下!”
常家埭众人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的在文书上签字,按下手印。
谁都没发现,那原本放在公案之上的那锭金元宝不知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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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驿
徐清禳坐在板凳上,从盘中捻起一颗花生丢进了嘴里,老神在在的说道:“银梦戏猴,分明暗两计。
以银为饵,引村民把田翻开整理,此为明计,虽然不多见,但也只能算平常。
而暗计,则是用假银为饵,让他们吃得进吐不出,乖乖听话,手段虽巧,却过于歹毒,缺少了宽恕之心。想当年汉高祖刘邦~”
“打住!”
李慕洲正在一边美滋滋的看着李雪芬送给自己的任命书,见徐清禳话说得又要无边无际,赶紧打断了他,道,
“我本想着点到为止,让他们免费帮着把地翻一下就行了。可咱俩不是都睡着了吗,一觉醒来,阿姐都从德清县衙出来了,棺材都抬出了,你还说什么。”
“这女人看似柔弱,实则心硬得很,外甥,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
李慕洲不耐烦的敷衍道,把任命书折好放回信封,便要朝门外走去。
苏草儿问道:“你去哪里,少爷。”
“我现在是驿丞,当然是要去训话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