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水淹了龙太子
八月十四,总督行辕出来的李慕洲满脸的肃色。
“大人,何督此举何意啊?”
说话的是归德明,李慕洲的新幕僚,宜兴县的一位秀才公。
几场仗下来,山字营打出了名气,也让城里一些聪明人知道了一个道理。这年头,书山有路功为径,这个功,就是军功。
君不见,李慕洲本来就是个驿丞,现在却已经是正四品的道台了。
于是一些学子、秀才隔三差五的来到军营门口来示威,每个都是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喷的守营卫兵每次下岗后都要先换一身衣服。
理由都是要山字营归还县学,在大成殿内摆上一张安静的书桌,实际上无非是想引起李慕洲的注意,从此一飞冲天。
这种事李慕洲懒得理会,秦山又说不过他们,就统统交给了徐清禳。
徐清禳本就是个人精,就谈了一次便知道了这些人来意,在征得李慕洲的同意后,在文庙内隔出一块区域,创立了一个文学馆,没事时就和这群读书人闲聊打屁,同时也在其中物色可用之才。
山字营的杀胚一窝又一窝,说起打仗那是头头是道,但舞文弄墨方面,齐林也只能算半个,现在山字营人数不断扩充,需要大批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来夯实基础。
用李慕洲的话来说,这叫两条腿走路。
归德明便是徐清禳为李慕洲挑选的几个幕僚中的一个,家里有宜兴城最大的丝行,天资也很不错,十七岁就中了秀才。
他本身也是个伶俐人,说话也有些见识,如此便被徐清禳一眼给相中了。
见他发问,李慕洲回望了一眼总督行辕,冷声说道:“何督不是说了嘛,洋枪洋炮威力恐怖如斯,他要去上海借洋兵围剿长毛,克复苏南。”
归德明从李慕洲的话里听出一些不快之意,轻声说道:“学生以为,何督是怕担上此次风灾救灾之责,毕竟现在府库空虚,里外里需要不少钱呢。再说,他上次在常州不是也是如此嘛!”
李慕洲深深看了一眼归德明,你小子还有点水平啊,是个可以培养的对象,想了想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
“德明,不可妄议上官。这官场中虚虚实实的,你现在还把握不住。我还有些事,你就代我去城中看看那帮狗贼做的如何,然后回来告诉我你的想法,张林,你陪他一起去。”
归德明心中大喜,李慕洲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用自己啊,于是赶紧拱手道:“是,德明一定好好看,好好记。”
两人离去后,李慕洲又看了一眼总督行辕,眉毛一挑,脸上乐的都快开出一朵花来了,口中喊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模样竞在眼前”便施施然朝着文庙而去。
何桂清一走,这宜兴溧阳加上周围的一亩三分地里不就属他最大了嘛,要不是他控制的好,差点就当着何桂清的面笑出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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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德明走在路上,像每个刚被大领导赋予任务的年轻人一样,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
他一面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一面仔细的观察着宜兴街面上的动静。
除了偶尔有山字营的巡逻队押着一两个贼胚走过引起百姓的围观外,宜兴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慕洲坚信乱世用重典的道理,法律的威慑、威信并不来源于法条本身,而要通过惩罚来体现。讲一千遍道理,不如咔嚓一个人来得更有说服力。
在山字营以雷霆之势打掉了几个地痞恶霸团伙,并不顾宜兴县的阻拦,以军法的名义当众砍了他们的头之后,宜兴县的老百姓突然发现,经历了一次风灾,宜兴街面上竟然比以往安全了许多。
平时还能偶尔见个扒手小偷,现在就算晚上睡觉开着门,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了。
毕竟偷个钱包可能就要掉脑袋,这笔账谁都算得过来。
一队推着满满一大车瓦片的山字营士兵朝他们迎面走来,车上还坐着一个梳着朝天鞭子的女娃娃,领头的程三看见张林,亲热的打着招呼:“张队!”
张林跟在李慕洲身边已经有点日子,人也变得沉稳了许多,回道:“程三,这次去哪家啊。”
程三擦了擦头上的汗:“去囡囡家。就在前面槐花巷,她家今天铺瓦片,这女子一定要跟着来。”
归德明心中一动,道:“正好,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行,张队,来搭把手。”
程三说着,一把抱起坐在车上的囡囡放到了肩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够到囡囡眼前,引诱道,“叫哥。”
囡囡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索索(叔叔)”
“欸,叫哥,快叫,叫了就给你吃。”
“索索。”
面对天真无邪,又很坚持原则的囡囡,程三败下了阵来,将蜜饯塞到她手中,无奈道:“行行,下次可要叫哥了啊。走喽,哥哥带你骑大马喽。”
“咯咯咯,骑马骑马。”
骑在程三脖子上的囡囡拿着蜜饯,身子随着起伏,发出一阵银铃般开心的笑声。
归德明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本像程三这样的粗鄙丘八他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心情好,也或许是因为天真的囡囡,他觉得程三看上去也可爱了几分。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山字营的兵貌似和其他地方的有些不一样,不是在武器上,可具体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一队人推着两辆大车慢慢的走着,刚到槐花巷巷口,就看到前面二眼井边围了一群人,正在叽里呱啦的激烈争论着什么。
囡囡坐在程三脖子上,看得远,见到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便大声喊了起来:“姆妈。”
说着,她拍了拍程三的头,等下蹲下,麻溜的爬下来朝自己的母亲跑去。
“去看看。”
归德明走到人群前,往里一看,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正带着两个家人打扮的壮汉坐在井沿上,斜着眼,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样。
边上围着一群手拿着水桶的百姓,谁也不敢上前,只是用话问着那横肉男:
“这水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收钱。”
横肉男哼了一声道:“水不是我家的,可这水井是我家打的,你用了水井当然收钱。”
“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现在河里的水那么浑,不用井水,你让我们喝什么?”
“欸,现在就有这个规矩了。河水浑不要钱,井水清,个么当然是要钱的啦。”说着,他转身对两个家人说道,“把井盖锁上,谁付了钱,就给谁打。”
归德明有心在张林面前表现,走上前大声说道:“郎朗乾坤,宜兴建城一千余年,从未听说打井水还要收钱的,你们这样分明是在发灾财。”
横肉男瞥了一眼,见归德明是从山字营那群人走出来的,倒也不怵,冷笑道:“个位相公,侬不晓得事情多类。个井是我家老爷打个,我收个用井费不算过分伐?”
“打井自古便是善举,哪有用来谋利的?”
“欸,侬哪个晓得我家这口井是用来做善事噶?侬有证据伐?”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到地痞也是一样。
归德明脸涨得通红,走到横肉男身前,抓住他的胳膊就想把他从井沿拉起来,没想到那横肉男顺势倒在了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了起来:
“哎呦,打死宁啦,山字营的人用水不付钱,还打拧,没有天理啦。山字营打拧啦~~~”
归德明见自己为百姓出头未成,还让这厮泼了污水,恨不得一脚踏死这人。一时半会也没了主意,只指着横肉男你你你的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张林走上前,问道:“你说这井你家的,你可有证据?”
归德明也赶紧喊道:“对,你可有证据。”
“有,当然有。”
横肉男一骨碌从爬了起来,转到井的另一面,指着井壁说道,“这个有我家老爷的名字。”
归德明绕过去一看,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在了原地。
横肉男见他这样,得意道:“怎么样,来来来,要打井水,铜板拿来。便宜噶,十文钱一桶水。”
张林走到归德明身边,看着井壁上刻着的小字,轻声念道:“归成林,道光三年修。归公子,这人和你同姓啊。你认不认得。”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归德明惨然一笑,“成林正是家父名讳!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