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原来想写的是我自己的事情,哪怕是些稀松平常的琐事也好,可以借此梳理我的生活。我甚至害怕自己光说不做,不仅开了博客,还向周围人宣称我每周都会更新。我尝试着去记录一些生活的片段和感想,分享一些自己喜欢的音乐、电影、画作和书籍,即便我不知道这些文字最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出来。总之,不管结果如何,写作的初心是为了我自己,是对我个人世界的一种修葺。
可是写着写着,主题总是指向孩子。倒不是说我在写作中发掘出了内心深处的潜意识,而是单纯地认为,与孩子的对话、关于孩子的思考、街上偶遇的孩子、与他人关于孩子的讨论……这些原本就是我最想记叙的事情。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童书编辑,也做了二十年有余的儿童阅读老师,如此近距离地与孩子们相处着,以至于少了“孩子”这个关键词,我的个人世界就无从谈起。可我为什么嘴上说着要记叙自己的生活,却一直没有想到把“孩子”作为写作的主题呢?
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去谈论孩子:一方面,我既没有抚养孩子的经历,也不是什么教育学家或者儿童心理学家。我总是担心,让我来对孩子的事情说长论短,会不会是一纸空谈?对育儿环境和教育现状一知半解的我,会不会只是信口开河?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常常听到别人对我说“就是因为你没孩子才这样”。
但另一方面,我又好像一直躲在这些话的荫蔽之下,想着反正我不是“儿童专家”,我可以与此保持距离、置身事外,因此把有关孩子的各种事情和需要探讨的问题,全部交给那些亲自抚养、教育孩子的家长。可是我明明知道,孩子不仅是别人的子女,是学校的学生,更是生活在我们世界中的、当之无愧的一分子;我明明知道,越是对于孩子一知半解的社会,就越要更多地去探讨孩子的问题……
所以我决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继续讲述孩子们的故事,更何况那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就算可能有些粗浅,但可以让更多的人加入讨论。其实,在写作的过程中,有很多人告诉了我一些“孩子们的故事”——关于他们自己小时候的,或关于子女、外甥、学生、邻家孩子、超市里遇到的孩子的。每次看到网友们的留言,我都会庆幸自己开始了写作,要不然,我要去哪里才能听到这些珍贵又动人的故事呢?既然我写作是为了自己,这样也算是如愿顺遂了。
开始写作后没多久,就暴发了新冠疫情,阅读教室也歇业了好几个月。多亏我每周坚持在博客和报刊上发表文章,那些忧虑和抑郁才得以缓解。有些故事,在写之前就让我泪如泉涌;有些故事,在写完之后还会让我笑出声来。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明白了一点:孩子的世界是永远向我们敞开着的。或许是因为我们也曾有过童年,或许是因为孩子的真诚直率,又或许是因为孩子的世界本就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我们身边、我们的身体里。毫无疑问的是,我们为孩子思索得越多,我们的世界就越辽阔。
阅读教室的孩子们对于我是作家这件事满怀好奇。有的孩子问我写一本书要花几个小时,有的孩子担心我的手会不会疼。还有个孩子说,要看我写的阅读教育书,因为长大后要教育自己的女儿。我因此笑了好一会儿,但是听到她说“我要告诉我女儿,妈妈小时候也上过阅读教室呢”,我又湿了眼角。
以前写的书,会遵照孩子们的意愿,把他们的真实名字写进书里。我有时还会担心,他们要是不喜欢书里的内容该怎么办,可是通常孩子们都很兴奋,把出现自己名字的部分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有的孩子在外面玩到一半,会突然跑回家里,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找到书中描写自己的章节,再三确认后,才又跑出去继续玩耍。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如此欣然允许自己的故事出现在书里。但这一次,我决定全部使用化名。毕竟有太多私密的故事,我担心他们长大后看到会不乐意。我甚至还故意隐掉了一些信息,避免对号入座。但故事本身并没有被加工,因此当事人应该能分辨出自己的故事。我也埋下了一些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明白的线索,这样孩子们或许会读得更加仔细。不过是否也有可能,孩子们觉得这本书里都没提到自己的名字,于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出去玩了?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孩子们:
感谢你们愿意跟我分享你们的童年。
能够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
2020年11月
金昭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