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行崩天
月沉星稀。
勤王军连夜行船，船队已经穿过泗阳，抵达大明在运河上最后一座大城——宿迁。
史可法屹立船头，身姿挺拔却满面疲惫，他手扶桅杆，只要过了前方骆马湖，也不知京城现在什么情形。
“史兵部，前面宿迁情况有异，请观之。”
史可法满脸狐疑地快步上前，只见宿迁城头竟无士兵把守，满城镐素。
他心中有不详预感，但恐防军心大乱，只让人准备小船，决定亲自前往宿迁，寻河南总兵许定国问个明白。
是夜，宿迁城内不设坊禁，城中家家户户皆挂着白布，沿路都有人在哭泣。
史可法法心中已有猜测，但不愿相信。
找到徐定国时，正身穿缟衣发丧，瘫坐堂前，知史可法亲临也没不理。
史可法怒道：“许定国！本兵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
“本兵”这说法属于官面上兵部尚书尊称，代表史可法此刻用兵部尚书身份质问许定国。
“大行皇帝崩天，皇帝三子全被闯贼俘虏，天，塌了。”许定国缓缓抬头，眼神空洞。
————《六部成语註解‧礼部》：「大行：皇帝初崩，尊謚未定，暂称大行，言其德行大备无所不具也。」
史可法所部一行人，无不惊讶，甚至有人放声恸哭。
“胡说八道，我大明神京十万大军驻守，没有百万大军，都不可能一个月就失守，再敢妖言惑众，本兵第一个斩你！”
史可法想安定军心，而且他也不敢相信这晴天霹雳的消息。
许定国冷笑，命人将太监王福带来，乃是崇祯皇帝的御马监四品太监，平常因为朝廷马政问题，常与兵部沟通。
那太监王福早已哭成泪人，哽咽道：“史兵部，是真的。小人亲眼所见，圣上已在煤山自缢驾崩。”
要是放在以往，王福都俱以“本监”自称，但如今崇祯驾崩，太监的权势自然也不复存在，重新沦回普通阉人，只能自称小人。
史可法见此已经相信，可嘴上仍厉声道：“你这阉奴胡言乱语，妄图扰乱军心！”
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这消息太过惊人。
没有大义，自然也没有必要继续北上勤王。
王福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如今京城已被李自成攻破，朝中勋贵大臣大多已经从贼。
小人拼死逃出，只想通知南京，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人若不信，自可取我人头！”
史可法沉默不语，他望着远方，思绪纷杂如乱麻。
崇祯皇帝在位多年，虽殚精竭虑，却难挽大明颓势。
如今若真如这太监所言，皇帝驾崩，三位皇子都被俘虏，如果不尽快改立新军，可能又会出现叫门天子。
史可法心中想起福王朱由崧那张轻浮的脸，如果按宗室血缘亲疏看来，无疑他最适合，而且年纪也过不惑之年，更适合决断乱局。
但他何德何能！
史可法决定暂且不理，等回去南京后再商议新君谁属，然后来到许定国面前蹲下：“可有查明山东情况？”
“听闻闯军大将刘宗敏正在沿路收复各县城，号称十万兵，实际人数未明。”
史可法沉吟再三：“宿迁乃漕运门户，不容有失，本兵便与你一同坚守，为大明竭忠尽智，死而后已。”
许定国喜出望外，他自河南一路狼狈溃逃而来，如丧家之犬，如今闯军十万大军扫荡而下，他手下只有六千人马，实不知该如何抵御。
本已打算放弃抵抗，只等刘宗敏率军打来，便即刻南逃，以保全性命。
可如今有史可法万余兵力加持，许定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当下打起精神，连忙爬起身：“得令。”便命人四出打探敌情，忙碌起来。
史可法则身披麻服，头戴孝巾，接替许定国为大行皇帝哭丧之重任。
正哭得肝肠寸断，有小兵匆匆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是卢九德来信。
史可法匆匆拆开，只见上面写道：刘泽清部欠饷已久，士兵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非故意抗命；高杰与丘磊二人，狼子野心，借机生事，正攻打淮安城，不日而克，望史帅从后击之，一战定鼎。”
淮安城若失，江南必将震动，后果不堪设想。
史可法眉头紧锁，双手微微颤抖，屋漏偏逢连夜雨。
宿迁是漕运门户没错，但是淮安城地理位置更重要，乃整个江南门户。
一旦被叛军攻占，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威胁南京。
史可法不想被人发现淮安变故，心中焦急，但却不动声色，继续伏在地上思考。
身旁将士察觉到史可法不对劲，皆大气不敢出。
许定国也发现气氛不对，频频侧目注视。
史可法心中反复权衡利弊，一方是不守宿迁，等同放弃漕运，放弃半壁江山，但说实话，北地山河早已沦丧。
另一方是不守淮安，大明剩余半壁江南也将岌岌可危。
其实根本无须思考，他已经知道应该如何取舍，只是前面才刚答应许定国不久，还在思考怎么解释。
许定国疑问道：“史兵部何事忧思？”
史可法在殿内徘徊，长叹一声道：“泗州总兵高杰、安东总兵丘磊，正兵围淮安，淮安若失，江南不保矣。
定国，你可明白我意思？”
许定面露难色，落寞道：“大人可是要回师救援淮安？”
史可法沉默良久，点头道：“宿迁之事，还需勉力坚守。”
言毕，他欲抬手拍许定国肩膀以表鼓励，但对方却退后一步让开。
史可法见状，心中暗叹，但还是回到船队，大军掉转方向，星夜驰援淮安城而去。
“总兵大人，史可法怎么离开？我军区区数千人，还能守住宿迁？”许定国亲军问道
许定国神色痛苦，望着勤王船队灯火逐渐消失在远方：“大明亡了，可记得前番睢州李贞元请求我部协防睢州一事。”
“记得，但已经拒绝过。”
“不！答应他。”
亲军疑惑不解，许定国紧握腰间雁翅刀，“大军入城后，准尔等大掠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