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卷土重来侵凉州

曹操在渭南大败以马超、韩遂为首的联军后，关中地区基本被平定下来。

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遂、超等走凉州，杨秋奔安定，关中平。”他们并没有被彻底消灭，而是向西北撤退，伺机恢复实力。

马超、韩遂退到凉州，曹军暂时鞭长莫及，而驻守安定的杨秋却仍然滞留在陇东，曹操决定一鼓作气将其消灭。其目的一是彻底扫平关中除去后顾之忧，二是为日后平定陇右增加一个可选的进军路线。

从关中通往陇右大体有三条路线，最南端是路途最近却最为险峻的陈仓狭道，中间的是最适合大军行进的陇山道，而北端则是路途较为遥远的萧关道。

当时陇山道已经被夏侯渊打通了，而盘踞安定的杨秋正好位于萧关道上，如果能打通萧关道，将来马超想守住陇山防线就更困难了。谁也想不到的是，马超最终却并非因为陇山防线失守而丢掉凉州。

曹军进兵神速，九月渭南之战结束，十月就包围安定，杨秋势单力孤只好投降。

曹操对马超、韩遂等西凉军阀的策略就是分化瓦解，如今马超是主要敌人，那对于杨秋自然就要拉拢了，他也成为曹操要树立起的一个榜样、典型，不仅得到赦免，还被重用。在后来百官劝曹丕称帝的上表中，杨秋的排名甚至在同为降将的张辽和张郃之前。

不过接下来，曹操却没有继续趁热打铁进攻陇右，而是把夏侯渊留在长安镇守，自己则领兵回邺城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据《三国志·杨阜传》记载：“太祖追至安定，而苏伯反河间，将引军东还。”由此可见，曹操此举在明面上的解释就是冀州发生苏伯、田银之乱，需要回去稳定局面。

但是真实的原因却并非如此，苏伯、田银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并没有太大威胁，很快就被曹仁消灭，这样看来，曹操完全没必要亲自回去。

因此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曹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果不其然，建安十七年（212）正月，曹操还朝后，立刻逼迫天子赐予他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特权。

同时，曹操又修改了行政区划，他将河内郡荡阴、朝歌、林虑，东郡卫国、顿丘、东武阳、发干，钜鹿郡瘿陶、曲周、南和，广平郡任城及赵国襄国、邯郸、易阳等县全部分割出来并划给魏郡，这样便大幅扩充了为自己选好的领地，为将来称公建国做着一系列准备。纵观建安十七年，除年底发兵南征孙权以外，曹操几乎整整一年都在忙这件事，这才是他急忙赶回的真正原因。

曹操如此迫不及待，虽然确实让他在篡位之路上迈进了一大步，但这却为日后凉州的动乱埋下了隐患。

要知道“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可是他亲口说的，可他为了自己的大事转眼之间就将其忘在脑后了。

对于曹操这个决定，时任凉州参军的杨阜表示了反对，他认为“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军还，不严为之备，陇上诸郡非国家之有也”。

马超是韩信、英布那样的人物，而且在羌胡之中很得人心，如果现在不能斩草除根，以后再想平定陇右可就难了。

杨阜的观点是非常合理的，只不过他还没摸透曹操的心思，因此曹操虽然表面上赞许了他，实际上却依旧我行我素。

马超在陇右很快恢复了一定的实力，除得到羌胡援助之外，他又和汉中张鲁结为同盟，张鲁派大将杨昂助战，于是，在建安十八年（213）年初，马超对陇右诸郡县发动了全面进攻。

首先沦陷的就是上邽，当地人任养自作主张开城投降，据《三国志·杨阜传》记载，当时“陇上郡县皆应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其余诸郡县也纷纷投向马超，只有凉州治所汉阳郡的冀县还在坚持抵抗。

之前劝曹操继续攻打陇右的杨阜就是冀县本地人，他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兵上阵。杨阜组织了一千多人，与马超激战了大半年，虽然敌军尚未破城，但冀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为挽救危局，凉州刺史韦康派上邽县令阎温出城去向夏侯渊求救。

当初阎温在上邽就反对投降马超，于是偷偷跑到冀县，可此时马超将冀县围得水泄不通，阎温只得趁夜色掩护潜水出城。

次日，马超军发现城中有人出来，于是立刻派兵追赶，终于在显亲（今甘肃秦安县西北）将其截住。

当被捕的阎温被押上来时，马超亲解其缚，先是劝诱他投降，并告诉冀县守军将不会有援兵到达，之后又威胁他若不配合就立刻将其处死。

阎温假意答应下来，马超便用车载着他来到冀县城下。阎温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向着城内大声喊道：“大军不超过三天就到了，大家坚持住啊！”城内守军纷纷为之垂泪，并祝祷他万岁。

马超恼羞成怒，责问阎温道：“你不要命了吗？”阎温则闭口不言。

当时马超久攻冀县不下，因此仍盼阎温回心转意，助他劝降冀县，于是问道：“城中故人，有愿意听命于我的吗？”可阎温依旧毫不理会。

见马超真动了怒，阎温大义凛然地说：“事君之道有死无贰，而你却令我出不义之言，我岂是苟且偷生之人？”遂为马超所杀。

阎温之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凉州刺史韦康等人见求援失败，又不愿荼毒百姓，打算开城投降。

参军杨阜却坚决反对，可尽管他苦苦劝谏，无奈人微言轻，韦康还是向马超屈服了。而杨阜只好假意顺从，暗中寻找机会。

区区冀县让马超浪费了七八个月的时间，虽然之前达成了协议，但他却在盛怒之下令杨昂杀死韦康，这一背信弃义之举给日后留下了重大隐患。

马超的考虑或许是因为韦康是京兆人，在陇右没有根基，因此杀了也无妨，他只需拉拢本地人即可。

不过韦康虽然不是凉州人，但韦氏在当地并非无根之萍，他的父亲韦端就长期担任凉州牧，据裴注《三国志·荀彧传》记载，韦端“从凉州牧徵为太仆，康代为凉州刺史，时人荣之”。可见韦康的凉州刺史一职也基本算是继承来的。

另外，杨阜在官渡之战前就是韦端的老部下，他和韦氏有很深的交情，韦康被杀，杨阜必然深恨马超。

不过马超思虑不周，根本没考虑到这些，他只是把杨阜的从弟杨岳抓起来做人质，而仍然在用杨阜。

其实闹到目前这个局面，并非坐镇长安的夏侯渊不来援救，他在平定了关中乱贼刘雄以及马超余党梁兴后，确实是出兵了的，只不过还没等他赶到冀县，韦康就已经撑不住投降了。

冀县在上邽西北方向，而上邽已经落于敌手，那么夏侯渊若想解救冀县就肯定无法走陈仓狭道了，因为上邽就卡在陈仓狭道与陇山西侧的出口处，如果走这条路，就必须要先拿下上邽才行。

而萧关道路途太过遥远，兵贵神速，没必要白白浪费时间，因此夏侯渊肯定会走陇山道。

无奈马超早有防备，以逸待劳之下，在距离冀县二百余里处击败了夏侯渊的援军，而这时夏侯渊也得知了冀县已投降的消息。此时再战已然无益，再加上之前平定的汧氐再次造反，于是他便决定打道回府了。

所谓汧氐就是汧水流域的氐人，而陇山道正是沿着汧水开辟的一条路，汧氐一旦生乱，夏侯渊的后路就被切断了，因此他不得不回去。

而这样一来，也就宣告着夏侯渊不可能再收复冀县了，甚至整个汉阳郡都已经被他放弃，现在杨阜只能展开自救了。

马超对杨阜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并无异动，于是逐渐对其放松了警惕，这就给杨阜的复仇创造了机会。后来杨阜妻子病逝，于是他向马超告假出城举办葬礼。

此事得到了允许，不过杨阜办丧事是假，实际目的是要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杨阜的表兄姜叙。杨阜自小在姜家长大，姜叙之母是杨阜的姑姑，两家非常亲密。当时姜叙正屯兵于历城，杨阜看上了他手中的军队，正好可以利用。

一见面，杨阜就对他们母子俩痛陈利害，并表明马超滥杀无辜，不得人心，因此必将失败。姜母对此深以为然，她对儿子表示：

咄！伯奕，韦使君遇难，岂一州之耻，亦汝之负，岂独义山哉？汝无顾我，事淹变生。人谁不死？死国，忠义之大者。但当速发，我自为汝当之，不以余年累汝也。——裴注《三国志·杨阜传》引《列女传》

韦康遇害，你也有责任，你应和杨阜共举大事，不必顾及母亲。

一个反马超集团就这样初步形成了，而马超也即将为他胡乱杀戮的不智举动付出沉重的代价。

成功拉拢姜叙后，杨阜又派从弟杨谟偷偷去冀县给做人质的杨岳送信，让他做内应。

除此之外，杨阜还联络了同乡姜隐、赵昂、尹奉、姚琼、孔信，武都人李俊、王灵，以及安定人梁宽，南安人赵衢、庞恭等，最终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反马超联盟。

不得不说，杨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马超居然一无所知，此人的行事之疏漏令人难以置信。

这位赵昂也值得一提，因为他有个厉害的妻子。赵昂之妻王异有勇有谋，不输男子。当初马超包围冀县时，她就亲自身披铠甲来到前线，辅佐赵昂守城。

韦康投降后，赵昂夫妻二人只好也暂时顺从马超，但聪明的王异却有着自己的绝妙计划。

她利用自己女性的身份，从马超的妻子这边入手，与她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王异在此基础上又建议他们要重用当地人才，只有这样才能与曹操抗衡，以此保留下将来起事的有生力量。杨阜能够得到马超的信任并最终将其击败，王异厥功至伟。

更令人敬佩的是，王异的儿子赵月已经被马超送到张鲁那里去做人质了，一旦她起兵响应杨阜，赵月必死无疑。赵昂对此表示忧虑，但王异却坚持忠义当先，凉州人的血性令人敬佩。

姜母和王异只是众多反马超人士中的缩影，马超在凉州的不得人心可见一斑。

这时候马超几乎已经拿下凉州东部，又击退了夏侯渊的援军，自以为高枕无忧，便开始骄傲自满起来，自封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刚有点小的成就就如此大意，最后的失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切准备就绪后，杨阜和姜叙于九月在卤城起兵，这个卤城正是后来诸葛亮大破司马懿的那个地方，位于姜叙大本营历城东北方不远处。

杨阜的策略就是引蛇出洞，让马超亲自率兵来救，只要这样就能达到目的。

历城和卤城都是汉中通往陇右的要道——祁山道上的必经之处，一旦被切断，那么马超和张鲁之间的联系就会被彻底断绝，因此绝对不容有失。这时赵衢又在一旁挑唆，于是马超不出意外地中计了。

马超一出兵，正中了杨阜的下怀，杨阜当初在冀县留下的内应杨岳就派上用场了。杨岳被梁宽、赵衢等救出，众人关闭冀县城门后，迅速进攻马超府邸，将其家眷全部拿下。

马超久攻卤城不下，又听闻冀县后院起火，有家难回，无奈之下只好向南进攻历城。

当时姜叙的军队主力在卤城，历城比较空虚，因此很快被马超攻下。

历城之战中，姜叙之母为马超所擒，这位深明大义的女子痛斥马超道：“你这个背叛父亲的逆子、杀害刺史的恶贼，天下岂能容得下你，你不早死，有何脸面见人！”

马超闻言恼羞成怒，当即将她杀害，之后为了泄愤还把历城付之一炬。

杨阜闻讯从卤城回师来战马超，在付出了七个宗族兄弟战死的惨重代价后，终于取得了胜利，马超兵败势穷，只好往汉中投奔张鲁去了。

对于张鲁来说，之前一直选择支援马超就是出于唇亡齿寒的心理，现在马超在陇右已经站不住脚了，失去了作为外援的价值，张鲁开始对他重新定位，希望他变成自己手里的一把对抗曹操的尖刀，就像当初刘备之于刘表一样。正好马超的妻儿在冀县全被杀掉了，张鲁打算借此机会把女儿嫁给马超来拉拢他。

但有人劝张鲁说：“马超这人自私到了极点，连自己的父亲都不顾，一个女儿能笼络住他吗？”张鲁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对于马超提出的借兵重夺陇右一事还是要支持的，毕竟放任曹操平定雍凉的话，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汉中了。

建安十九年（214）春天，马超率领从张鲁处借到的军队再犯凉州，兵锋直指祁山。

祁山就是诸葛亮北伐时包围过的那个祁山堡，只要占据这里，除非汉中方向来攻的敌军兵力有极为明显的优势，否则难以在不攻占祁山堡的情况下继续北上。

王异早有先见之明，和赵昂一起提前领兵驻守，马超被阻挡在这里，企图迅速重夺陇右的算盘落空了。

尽管如此，祁山堡也难以长期抵挡马超，毕竟汉阳郡本地的军事力量有限，姜叙做了两手准备，在抵抗的同时派人前往夏侯渊处求援。

一年前夏侯渊败于马超之手，虽然此战并非丢失冀县的直接原因，但对于此前未逢一败的夏侯渊来说也是奇耻大辱。

这一次关中一带的反抗势力已经被彻底平定，汉阳郡的本土势力又明显倾向朝廷，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掌控，夏侯渊决定火速出击，洗刷一年前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