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降刘璋西川易主

就在雒县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不远处的汉中也受到了影响，平静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这不安定因素的根源来自马超，在被赶出凉州且试图借助张鲁的力量卷土重来的计划失败后，他只好被迫寄寓汉中。

然而，张鲁这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在张鲁看来，马超终究是个隐患，万一被他来个鸠占鹊巢，到时悔之晚矣，毕竟刘璋这一反面教材近在眼前，张鲁不得不防。

于是，马超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因为将来一旦曹操南征汉中，张鲁在抵挡不住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把他这个曹操深恶痛绝的人杀掉以作为请降的投名状。

此时张鲁的手下杨白已经开始谋划对马超不利的事了，马超必须要早做决断。北上投降曹操显然是不可能的，在曹操看来，“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再加上父亲的血海深仇，降曹绝没有半点可行性。若想鸠占鹊巢夺取汉中，恐怕实力亦有所不足，因为此时马超经过多次战败，嫡系兵力大概已经所剩无几。

当初张鲁派杨昂协助他进犯凉州的时候，马超兵力合计也只有一万多人，那么他本部兵力至多也就几千人。而在败退回汉中后，麾下的人马只怕就更少了。此时张鲁已经对他有了防备，马超想要作乱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到来给马超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此人便是刘备帐下的李恢，这次他作为使者前来和马超结交。

李恢是南中的益州郡人，出自当地大姓李氏。虽然如此，李恢却和大多数益州人不同，他并不支持刘璋。而李恢之所以持有这种立场，和他早年的经历有关。

当初李恢任益州郡督邮，他的姑父建伶县令爨习因为违法，导致李恢遭到牵连而被免官。可就在这时，一个人改变了他的命运。当时益州郡太守董和认为爨习是当地的豪强大族，于是反对免去李恢的官职。

这位董和是东州士的代表人物之一，当初他在成都县令任上时因执政严苛，引起了当地豪强大族的不满，刘璋为了安抚他们，将他调任益州郡太守。虽然表面上官升一级，但从政治中心被调往偏远的南中地区，实属明升暗降，恐怕从那时开始，董和便对刘璋有所不满。

这次董和挽救了李恢的仕途，相当于对他进行了一次拉拢，后来还推荐他去州府做官，有了这层关系，此后李恢持有类似东州士的政治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前往成都赴任的路上，李恢听到了战争爆发的消息，他并不看好平庸的刘璋，再加上受到了恩主董和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最终决定不去上任而直接投靠刘备。

一路上李恢冒充刘璋的使者，冲过了层层关卡，最终在绵竹见到了刘备。刘备对这位历尽艰辛、长途跋涉前来归降的人才大为赞许，将拉拢马超的重任交给了他。

这对于马超来说正是雪中送炭，他若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坚持反曹，但自己又没有立锥之地，寻求其他势力的庇护是必然的。而当今天下反曹最坚定的人恐怕就是刘备了，如今益州之战已经接近尾声，刘备取代刘璋已经成为定局，他是马超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当下刘备草创基业，正是用人之际，而将来曹刘交锋时，他在羌氐中的威望又能发挥作用，因此双方一拍即合。

马超立刻给刘备方面写信请降，之后立即动身。不过，他若想走金牛道光明正大地前往蜀中是不可能了，毕竟张鲁早有防备。因此马超兜了个大圈子，经过武都氐人的地盘，这才成功辗转南下。

此时成都以北最后一座门户雒城在坚守一年之后陷落，刘备大军已经兵临成都城下。

另外，荆州方向诸葛亮、张飞和赵云率领的援军也已经赶到，双方合兵一处，成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面临如此困境，刘璋却没有立刻投降，或许是城中的三万人马和可用一年的粮草给了他一定的信心，而绝大多数军民也有强烈的抵抗意愿。但少数人却在为自己做着打算，如蜀郡太守许靖就打算偷偷溜出城去投降，但事情败露后，刘璋却并没有杀他，理由竟然是大敌当前情有可原。此时刘璋的内心应该是非常煎熬的，或者说他应该在为投降与否而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对于东州士与自己离心离德的现状，刘璋不会不清楚，连许靖这样受到重用的东州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呢？

如果刘璋打定主意抵抗下去，那对于许靖这种不忠者肯定要立即斩首以震慑其他图谋不轨之人。刘璋选择放过他，只能说明他自己也倾向于投降，只不过还没下定决心。

需要说明的是，刘璋在同一件事上对不同人的处理态度大不相同。据《华阳国志》记载，时任蜀郡督邮的朱叔贤因为密谋出城投降刘备遭到诛杀，之后刘璋又将其妻赏赐给手下兵将，最终这个刚烈的女子选择自杀明志。

朱叔贤是广汉郡人，而广汉大姓中并无朱氏，因此朱叔贤属于那种并无太深厚背景的人，他的选择也只代表他个人的态度。

刘璋不敢对大名鼎鼎的许靖动手，却拿朱叔贤这个小角色开刀，足以体现出刘璋既不甘心认输，又没有决心抵抗的矛盾心理。

对于刘璋的想法，刘备心知肚明，于是索性配合他，对成都围而不攻，给刘璋一个考虑的时间，像他这样心志不坚定的人，在外界的巨大压力下不用主动进攻就会先行崩溃。

而另一方面，刘备也是为了要等那个人。

在包围成都一月有余后，马超终于赶到，据裴注《三国志·马超传》引《典略》记载，刘备听到这一消息后大喜道：“我得益州矣。”可见马超在整个计划中的重要作用。

刘备做了一个安排，他没有让马超直接前往成都城下，而是先派人将其拦住，并暗中给了他一支人马，让他带着这支军队抵达成都城北。

马超的到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刘璋这下彻底没指望了。

这时候刘备又派简雍进城劝降。这个人选得非常巧妙，当初刘备刚刚受邀入川的时候，随行的简雍就和刘璋颇为投缘，他是刘备手下最适合与刘璋沟通的人选了。

果不其然，简雍顺利打破了刘璋的心理防线，二人相谈甚欢，还同乘一辆车出城。

逼降刘璋是马超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刘璋听说威震西陲的马超来讨伐他，因此才会投降，这也是后世对马超的普遍印象。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刘备围城几十天，刘璋始终不降，而马超赶到后没几天，刘璋就投降了，再加上刘备听闻马超到来后大喜过望的表现，这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事。

不过仔细想来，事情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马超之前的战绩非常上不得台面，除在羌胡中有些威信以外，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

之前杨阜说马超有“信、布之勇”，这实在是太过誉了，别说韩信是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就是英布也强过他许多，杨阜这么说的原因只是为了让曹操重视而已。

这样一个战绩勉强算是平庸的人，却让刘璋因胆怯而开城投降，岂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真正的原因或许并不复杂，破解其中奥秘的关键就在于刘备暗中给马超增兵的举动。按说若是为了威慑刘璋，让马超直接前往城下即可，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刘备真正的目的应该就是要隐瞒马超势穷来投一事，反而制造出马超率大军来援的假象。

当时成都已经被围，刘璋基本得不到外界的情报，也就是说马超从张鲁处逃出来这件事是他不知道的。这时候马超率大军来到城下，刘璋一定想不到是马超前来投奔刘备，反而很有可能会认为是张鲁派马超来讨伐他。

要知道刘璋和张鲁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如今刘璋穷途末路，张鲁闻讯落井下石再正常不过了。

刘璋越想越怕，到时候一旦城破，为了答谢张鲁相助之情，刘备将自己交给对方处置也是大有可能，届时就是夷族之祸了。而刘备这边就好说话多了，虽然此人背信弃义颇为可恨，但他毕竟让法正写信表达过一定的善意，想必落到刘备手里至少能保全身家性命吧。

刘璋的心路历程应该大体如此，他真正怕的是张鲁和刘备一起讨伐，怕的是落在张鲁手里结局凄惨，而并非忌惮马超的“威名”。

面对令人绝望的局势，刘璋心如死灰，他感叹道：“我父子在益州二十余年，对百姓没有施加过什么恩德。现在百姓蒙受战火三年之久，埋骨荒野，都因我所致，我于心何安啊。”说罢便出城请降。

经过近三年的苦战，刘备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益州。

刘璋投降后，刘备把他迁往荆州公安。这个地点很有讲究。益州是肯定不行的，毕竟这里有一些刘璋的旧部，让他留下难以放心，万一刘璋有个三长两短，世人肯定会认为是刘备下了黑手，到时候就有口难辩了，因此还是使其远离自己为佳。让刘璋待在公安，正好可以受到关羽的监控。

关羽的大本营江陵和公安只有一江之隔，刘璋在这个地方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刘备没想到的是，刘璋最终还是脱离了他的控制，这是后话。

刘焉、刘璋父子的时代落幕了，而巴蜀之地从此成为刘备的大后方，也成了他与曹操、孙权争霸天下的坚实后盾，跨有荆益的宏图得到了初步实现。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过程其实相当不完美，刘备这次西征中的失误为后续发展造成了深远的不良影响。

依照庞统之计，刘备本可能更早些结束这场战争，但因为他的犹豫和拖沓，战争持续了近三年之久，同时还失去了庞统这位宝贵的人才。

试想一下，刘备若能早一年结束战争，便有机会趁曹操和孙权在合肥至濡须（安徽省中部河流，今称运槽河）一线相争时抢先夺下汉中。如此一来，后续军事部署的展开便要灵活主动得多。

益州之战旷日持久的另一个严重后果就是导致刘备必须从荆州抽调兵力支援，从而使荆州的力量过于薄弱。而诸葛亮、张飞和赵云的离开，使关羽身边可以辅佐他的人才大为减少，这也为日后丢失荆州埋下了隐患。

至于外交方面，刘备同样有着重大失误。

虽然孙权对于益州也有想法，但自从周瑜去世后，这一计划就宣布搁浅了。随着借荆州（南郡）的进行，孙权基本也不再打益州的主意，而是将主要精力转向淮南。

但这并不是说孙权就心甘情愿将夺取巴蜀的机会拱手让给刘备了，他始终在监视着刘备的动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益州之战中，孙权也是出了兵的。这种观点恐怕会颠覆一些人的认识，但实际上确有其事。

据法正给刘璋的信中显示，在张飞平定巴东后，孙权派他的弟弟以及李异、甘宁等率兵作为后续部队入蜀。

如果说法正可能是虚张声势对刘璋进行恫吓的话，后面这则记录便无可争议了。

根据《三国志·吴书》记载，建安十六年（211），吕岱率二千人欲将张鲁诱往汉兴寋城，张鲁担心孙权想截断道路，没有答应。

汉灵帝时期，右扶风分出了一个汉安郡，据分析这可能就是汉兴郡，也就是说汉兴郡位于关中。

在南阳为曹操所掌控的情况下，从荆州前往关中必然要经过汉中，吕岱能够跋山涉水来到这里，说明张鲁并没有对其进行阻拦。但他仍担心吕岱给他来个引蛇出洞，等离开了老巢，再被截断退路可就万劫不复了。也就是说，张鲁不仅忌惮孙权，同时也在防备他。

张鲁的担心或许正是孙权的真实想法，他也希望在益州分一杯羹，于是便盯上了汉中，从而做一次尝试。只不过孙权的计策没能瞒过张鲁，便将吕岱召回了。

吕岱东归时，在白帝城遇到了吴范，当时吕岱表示刘备所部伤亡惨重，损失近半，无法攻克益州。

既然吕岱如此说，证明他东归前曾前往交战前线探查究竟，他应该是目睹了雒城之战惨烈的战况，才判断刘备难以建功，而这也证明吕岱此次西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作为孙权方在刘备军中安插下的耳目。

尽管吕岱的判断并不准确，但这足以证明孙权对刘备取得巴蜀的警惕。

在听到吕岱的回复后，孙权一度还以此来责难之前预言甲午年（214）刘备将取得益州的吴范。可以想象，当收到刘备真的大功告成的消息时孙权是何等心情。

然而，刘备似乎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在取得益州后也没有对孙权进行相应的安抚，反而越发强势，最终为联盟的破裂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