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陷……陷害姑爷的贼人被抓到了!”
就在钰儿正要出门之际,一位小厮气喘吁吁的从前院跑过来,大声禀告道。
“抓到了?!”
包括江佑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惊喜万分。
尤其是身为唐府大小姐的唐雨楼,更是都顾不上手里的药膳,立马起身问道:
“阿三,到底怎么回事,说仔细些。”
“小姐,是夫人……夫人她亲自带人抓到的贼人!”
名为“阿三”的小厮气都没喘匀,便毕恭毕敬的复述起事情的经过。
据他所讲,自江佑中毒那晚,夫人便调齐唐府所有下人,在唐府附近四处搜查。
直到昨日傍晚,一名家丁才从街边的乞丐口中得到这样一条消息:
他看到有人于江佑中毒当晚翻墙私自跃入唐府,后不过片刻逃离,一路往花子坊方向离去。
于是乎,夫人连夜调遣府中下人前往花子坊调查,而就在两刻钟前,终于锁定目标,并将其缉拿。
“花子坊?怎么会是那里?”
听完阿三的汇报,唐雨楼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反而蹙起眉头,若有似无的低声自语起来。
当然,江佑此时是靠在床上,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自家娘子的表情。
他也不清楚这“花子坊”是什么地方,不明白其中交集。
只是从他自身角度分析,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明明两刻钟前钰儿才刚去夫人那里问询老爷的归期,怎么前脚刚走,这位“便宜丈母娘”后脚就抓住了凶手?
单纯的巧合吗?
江佑安稳躺着,乖巧的没有出声。
“那贼人有何特征?”
寂静几秒后,唐雨楼再次开口问道。
“禀大小姐,那贼人是一只鼋妖所化的龟公,平日里就隐匿在花子坊的听轩楼。”
鼋妖,鼋妖毒……好像真的一切都对上了。
“那他陷害我相公又是何居心?”
平日里吴侬细语的唐雨楼此刻言辞犀利,一双杏眼认真的盯着眼前小厮,仿佛一位“忠心护主”的女将,势必要查出个究竟,替相公报仇一般。
观此一幕,江佑竟真有些感动。
“大小姐,这……小人就不得而知了,那鼋妖被抓回来后便一直关在东侧柴房里,由夫人亲自审讯,我一个杂役也不好去问……”
阿三支支吾吾的,替自己辩解许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状,唐雨楼也不再浪费口舌,当即决定亲自前去。
“阿三,你先下去吧,钰儿,你跟我一起。”
“相公,你先好生歇息,我……”
正要离开的唐雨楼刚要贴心的宽慰江佑几句,这时,她身子忽然一僵,似乎看见了什么,慢慢扭过头去,目光直指厢房角落——
那里,
是梳妆台与脸盆架摆放的位置。
“脸盆里的水……怎么是黑色的?”
唐雨楼表情凝滞,面露疑惑的朝那边走去。
江佑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刚想解释。
届时,一直守在门口的公孙管家走上前来,先一步凑近过去。
佝偻的身姿慢悠悠弯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粗糙的指尖轻轻点在黑色浑浊水面。
仅剩的那只右眼中,灰白黯淡的眸子滴溜溜转了几圈。
“禀告小姐。”
公孙榆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单手捋着山羊胡,一字一顿道:
“据老朽观察,这盆内的水,乃是鼋妖之毒!”
“又是鼋妖毒?!”
这声惊呼是来自钰儿的。
小丫头前一秒还因抓住贼人而感到欣喜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贼人不是刚被抓到吗?怎么还有人下毒啊!”
钰儿发出了灵魂拷问。
不过貌似,在场四人中只有她是真的好奇……
“果然……”
唐雨楼没有理会自家小丫鬟的诧异,只是低头自语着,唇边微抿,柳黛更蹙,让她本就娇柔的面庞更显悲悯。
反观公孙榆,自那句话后便一声不吭,甚至干脆闭上了眼。
活像个“真瞎子”。
至于江佑……
他本是想说些什么的,打算跟自家娘子解释这脸盆中“鼋妖毒”来历。
可听到“果然”二字,原本准备好的腹稿也都堵在了嗓子眼。
只老老实实躺着,继续装个“靠谱病人”。
良久。
“我这就去找母亲,亲自审一审那个贼人。”
唐雨楼语气坚定道。
“公孙叔叔,麻烦你继续守在门口,钰儿……”
“我跟小姐一起去。”
钰儿跳脱的举起小手主动请缨。
“不,你留在这陪着相公,防止有心人偷溜进来。”
唐雨楼明显是怕有人再度潜入厢房里投毒,所以才如此安排,但也不知如果真有贼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又能有什么用呢?
“哦,知道了。”
钰儿吐着舌头答道。
把药膳递到钰儿手里,唐雨楼踱步到床边,俯下身去,眼波如流,温婉如水,神色中还带着一丝亏欠。
“相公,你安心养伤,我留钰儿在这里照顾你。”
“娘子,我……”
这是江佑洞房之后第一次叫出“娘子”这个称呼。
当然,有多少真心暂且不论,但此刻总归是该这般称呼的。
“我会把伤情养好的,娘子你快去快回。”
江佑平静地答道。
门扉开了又合。
随着阳光被隔扇阻挡,方才还有些许热闹的西厢房又变得寂寥无声。
好在,这回有钰儿这个小丫鬟在。
所以有些不好从唐雨楼那里问到的事情,江佑也能够得知一二了。
“姑爷,钰儿喂你喝药。”
穿着翠绿薄衫的小丫鬟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将已经温热的药膳递到身前。
江佑喝了两口,有点苦,但很暖。
“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的江佑伸手便要接过药膳,却被钰儿躲闪过去。
小丫鬟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噘着嘴巴道:
“不行的,小姐吩咐过钰儿,要好生伺候姑爷呢!”
“那……好吧。”
江佑也不矫情,安心享受起“病号”的特权。
不一会儿,药膳全部喝完,钰儿把空碗放到一旁的桌上,江佑的饥饿感也缓和了不少,于是他缓缓开口,轻声问道:
“钰儿,你知道刚刚娘子提到的花子坊是什么地方吗?”
“花子坊?就是乞丐住的地方呀!”
钰儿乖巧回答道。
“乞丐?”
“是呀!那些外来的流民,本地的乞丐,大部分都会去花子坊那边。”
“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看江佑仍旧不懂,钰儿又多解释了几句:
“哎呀,姑爷你忘了吗,那里可是‘三不管地带’。”
“原本那片地方还不叫这个名字呢!我听老爷说,在当今女帝尚未登基之前,花子坊那里是一群被前朝皇帝下派过来养老的养气士居所,被称作养气坊。”
“只不过后来老皇帝求仙未果,莫名失踪后,其他皇子相继遇害,当朝女帝登基,不仅改国号为‘安’,更是一口气剿灭了所有养气士,其中自然包括咱们洛城的养气坊。”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养气坊虽然糟重,可却仍有不少养气士存留。不仅如此,那里还时常收留外来的流民,久而久之,就有传言说那里有位高权重者背景,就连女帝都感到忌惮。”
“这种谣言越传越多,但后来官府扣押了几个这种说闲话的人,这样的说法就销声匿迹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地方就只被称作花子坊了。”
钰儿一口气说了许久,其中更是不乏重要信息。
这倒是省得江佑挨个询问了。
“所以钰儿你刚刚指的‘三不管’就是官府都不敢管的地方?”
江佑好奇道:
“那另外两个地方是哪?”
“唔……不知道。”
钰儿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解释道:
“我都是听老爷说的,我只知道另外两个地方不在我们洛城,甚至不在江南一带。”
“这样啊。”
点点头,江佑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尽管还有一肚子疑问,可他清楚有些问题即便问出来,也得不到答案。
就比如:
唐府姑爷婚后中毒,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迟迟不报官,反而要唐夫人亲自去抓贼人?
为何贼人偏偏出现在“三不管”的花子坊,是有意在避开官府吗?
还有唐雨楼临走前那番话,以及那句“果然”又是何意?
洞房之夜的相思瘴、冒充钰儿下入饭菜里的鼋毒、外出访友的唐家老爷、行事古怪的唐夫人……
乃至意味不明的娘子,又或者门外那个瞎眼管家。
这唐府上下,处处透露着诡谲。
现在该怎么办?
见姑爷闭眼休憩,钰儿也难得安静下来。
她坐到一旁的方桌前,从怀中拿出一块绢布,不知在忙些什么。
江佑也没有管她,只是思考着如今的处境,和后续的对策。
就这般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前去审讯贼人的唐雨楼终于回来了。
“钰儿,没发生什么事吧?”
刚一进门,唐雨楼便关切问道。
“没有没有的。”
钰儿慌忙把绢布塞进怀里,装作一直认真照看姑爷的样子。
“没有便好。”
看着她笨拙的举动,唐雨楼也没去这管贪玩的小丫鬟,径直走到江佑床前,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
这时,江佑才注意到她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玉碗,里面装满了浓稠的红色液体。
“娘子,这是……”
“这是我亲自熬煮的药膳,里面的药材都是从西街药仙阁买来的。”
江佑不知道药仙阁是什么地方,但听上去就高端大气。
只是这颜色……
“相公,先把药膳喝下吧。”
婀娜的身姿端坐面前,哪怕宽松的白裙也遮不住峰峦耸立。江佑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唐雨楼举止轻缓,笑语盈盈的把药膳递至下颚,这般和谐的景象,他却只觉得对方那笑意里似乎暗含了某种苦涩。
这药膳里应该没毒吧?
江佑都快PTSD了。
但寄人篱下,以及眼前自家娘子那惹人恋爱,还略带一抹哀求和期盼的眼神,除了喝下去也别无他法。
“感谢娘子。”
客气了一句,江佑顺着唐雨楼递来的羹匙喝了一大口。
瞬间,浓重的腥臭味钻入鼻腔,粘稠的口感充斥了整个口腔,令人难以下咽。
“呕……”
江佑下意识就要吐出来。
“别……”
可还没来得及呕吐,他的嘴巴就被一只纤细冰凉的手掌堵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鼻翼两侧淡淡的月季香气。
“相公听话,别吐,咽下去。”
唐雨楼咬着嘴角,低声劝说道:
“这东西对身体好,很有营养。”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总感觉自己上辈子好像也对某些女人说过……
强忍着恶心感,江佑大口大口的喝光了药膳。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体真的完全恢复了,就连许久未进食的饥饿感都一扫而空。
嗯……谁说这药膳有毒的?这药膳太棒啦!
“相公,感觉怎么样?”
“多谢娘子,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
唐雨楼由衷的露出一抹欣慰笑意,慢悠悠解释道:
“相公,这药膳很是难得,不仅可以快速治愈你的鼋妖之毒,还有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功效,这都多亏了药仙阁的柳老,一会儿去那里后要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那是自然。”
江佑顺嘴答了一句,转瞬反应过来:
“等等……娘子,你说一会儿过去,是什么意思?”
听到江佑询问,唐雨楼刚刚还坦然自若的神色又慌乱了些,强撑着笑意道:
“是这样的,虽然母亲已经抓到了贼人,但是据那鼋妖所说,他还有其他同伙尚在逃窜,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和母亲决定送相公你暂且去他处住上几日,待到彻底抓住所有人贼人,或是等相公养好身体,再回唐府。”
“可以不去吗,喝了这碗药膳,我感觉自己身体已经无碍了,比洞房那夜还要健康。”
江佑只是随便举了个例子,但落在唐雨楼耳中,瞬间耳朵红了半截。
唐雨楼满脸娇涩,垂首吞吞吐吐道:
“不,不行的……今晚不太方便,相公……你就听娘子一句劝,先去药仙阁把伤养好。”
“一定要去吗?”
尽管江佑深知,现如今听话是他最好的选择,可他还是想试图挣扎一二。
但下一瞬,江佑表情一僵。
“砰!”
一声闷响,他只感到脖颈一沉,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
就连唐雨楼都吓了一跳,又惊又恼,连声质问道:
“公孙叔叔,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何时进入屋内的公孙榆甩了甩手,唯一能动的右眼眨了眨,惨笑着道:
“大小姐,尽快吧,不然老爷可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