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军名
一千三百六十二人。
就这么整整齐齐地,直挺挺地排在刘进的面前。
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
这是恶夫前来,向刘进汇报的这一情况,他算是这些人中难得的识字的,于是做了这一营的临时司马。
刘进沉吟片刻,“把大家都聚集起来,我有话要说。”
露天的户外,一群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一列十个人这么站着,头上是繁星点点,眼中是热切盈盈。
刘进站在高台,缓了一阵子,“诸位!”
“老实说,诸位说,能够愿意为我刘进赴死,我很感动!”
“我刘进何德何能,大家甘愿为我赴死!”
底下不知道是哪一位,高声接了一句,“殿下,可以保证我们三十税一呀!”
“如果没有殿下,上哪里还能找这么大的官,给我们这么低的赋税的承诺呢?”
底下人一阵哄笑。
刘进并没有笑。
等到笑声消失后,刘进接着开始发言,“其实刚刚那一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说的很好。”
“你们既然愿意作战,愿意忍受战场上带来的伤亡,那么,至少你们需要记住,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作战。”
“是为我吗?那感情好,我也很感激诸位。”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这场战争结束了,诸位解甲归田。到了人生晚年,含饴弄孙的时候,你们的后代,坐在你们的膝盖上,天真的问你们,‘爷爷爷爷,当初你为什么要和那位殿下一起去打仗啊’?”
“也许那个时候,你们会慈爱地对着膝盖上的孙子孙女说,‘我之所以跟随殿下,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啊!我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很好,但是我刘进何德何能呢?难道仅仅凭藉一个‘人好’,你们就心甘情愿为我赴死吗?”
“这个时候你就会想,哦,不是的,是因为他向我们承诺了,要三十税一,而且他人好,我们相信他能做到!”
“我们再也不想过进监狱之前的生活了!那种五税一的日子,动不动口钱要从娃娃收起的日子,算钱要到每个人一百二十钱的日子,我们受够了!”
“我们再也不想过只要对这点加税表示不满,就要被投进监狱的日子;我们不想过因为交不起钱,就要被主管刑狱的官员滥加罪名的日子;我们不想再回到,监狱里伙房不开工,还动辄被额外处罚的日子!”
“只有当你们明白了这些,你们才会明白,之所以你们选择与我并肩作战,是因为你们明白了,那些恶毒的奸臣继续在台上作威作福,你们就会继续过上五税一的日子,这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所以,你们是在为自己遭受的苦难而战,这才是你们战斗的意义。”
“希望就算当你们晚年了,也不要忘记这一段过往。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的苦难。如果后面有一天,又有奸邪的臣子,诱骗我的后代,重新加重了税赋——”
“那么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够重新翻起现在自己穿的衣裳,捡起自己用过的武器,对着你的子孙们说,‘老皇帝答应过我们,三十税一,永不改变;现在的天子年轻,想必是被奸臣蒙蔽了。我们要向天子说明这种情况,恢复三十税一的制度。’”
“这样可以吗?请回答我!”
底下先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然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呼喊。
这呼喊声过于热烈,以至于刘进不得不提高嗓门,“诸位,麻烦再静一静,听我一言。”
“我已经再三向大家强调了战事的凶险,大家在明确知道这些情况下,还愿意追随我,我很感动。”
“但是,我还是要说,诸位中的有些人,我们这只队伍,恐怕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诸位!”
“如果有身为女子的,请退出这只队伍!”
“如果有男子在年龄二十岁以下,尚未举行冠礼的,请退出这支队伍!”
“如果是独子,家中尚有长辈需要赡养的,请退出这支队伍!”
“有兄弟亲属同在这只队伍里的,至少要从队伍里退出一个!”
”就是这样,大家现在开始衡量自己是否符合退出条件吧!“
底下先是不安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始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突然,位于整支队伍的东南角上尘土飞扬,本来排列的还算入眼的阵列一下子乱了。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加之队伍一乱,不少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慢慢地飘了过去,
很快地,东南角上就围起了一个大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恶夫气急败坏地跑过去,自从他被刘进“突击提拔”,成为司马之后,他对这只草创的军队,不是一般的上心。
眼见着在主帅面前突然乱哄哄成一团,他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赶忙冲了进去。
“哎呀没啥事,就是两个兄弟打起来了,一家子打架,没有什么好看的。”回答的是打架两兄弟的头儿,叫做黑背的,现在他双手抱怀,懒洋洋地在一旁看着兄弟阋墙。
恶夫径直冲了进去,也没来得及对黑背斥责两句。他不顾直接泼上他脸的尘土,一手一个将里面两个青年分开。
“怎么回事?殿下还在上面看着呢。你们就闹出好大动静!咱们这只军队成立还没有几天,你们就这样搞,给我们整个营丢脸!”
先开口的是年纪稍大的,个子也明显较另一个为高,“先生你先问问他,他先动的手。”
另一个明显是个半大小子,一开口就抽抽噎噎,“唔……你先嘲讽我,做哥哥的有这样嘲讽弟弟不行的吗?”
随即抬起脸,诚恳地望着恶夫,“先生您给评评理。殿下说两兄弟得回去一个。我哥哥就讥笑,说一定是我个子矮,力量不足,所以殿下看不上眼,才让我回去的。”
“又说他在地里干活,比我力气大,在部队中一定能表现的更好。然后就开始一连串地嘲笑我,我气不过,就和他打起来了。”
“先生,麻烦您和殿下说说,收回兄弟必须回家其一的请求吧。别看我身子小,刚刚打架你也看见了,我哥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求求您了,先生……”
不知不觉间刘进已经走了过来,“你多大了?”
“我十四了!但是我干活特别厉害,打架也不差,殿下求求您,不要让我离开这里……”
刘进叹了一口气,温言道,“你年纪这么小,又是家里两兄弟。按照刚刚的规矩,实在不行啊。”
那小孩哭的抽抽嗒嗒,“不能通融一下吗?”
连恶夫都起了恻隐之心,“殿下……”
刘进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吗?”
环顾四周,看向刚刚在看热闹的人群,“各位,难道我不知道人多力量大吗?那么为什么我还要提出上面几条要求?”
“战争不是儿戏,刀枪无眼,如果是独子,万一有个好歹,让家中的老人怎么活?万一家里的壮劳力只有你一个,不幸战没在沙场上了,那嗷嗷待哺的一家子怎么养活?‘
“至于兄弟,更简单了。好歹要给你父母留个养老送终的,能够传下你们家血脉的啊。”
“我再重复一遍,刚刚的筛选条件不可改变,大家对照着自己想想要不要回去吧。”
随后出了人群。
恶夫一直跟在身后,此刻以钦佩的口吻说,“殿下仁厚,世所罕见。要不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殿下索性把这只队伍的名字一并给起了?”
“名字么?”刘进抬头望天,一时间眼神流露出一丝迷茫。
“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啊。”
“种地有种地的苦,打仗有打仗的苦。”
“世事皆苦,希望大家尽量熬一熬,都能活着吧。”
“就叫‘乞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