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三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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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帝力再现

天空朗朗,彩云叠斐,始尊山的内殿开启,叶长提扶着始尊走出洞府,接受了大殿里来自长生大殿、天尊和世外的礼拜。数万年光景,始尊依旧是没有什么时光的痕迹,但他曾手中攥着的小孩已长成了英姿挺拔的青年。

师尊山里外恢复往日的清寂澄澈。始尊照例遣了灵璋告谢了长生大殿和天尊的守护,片刻之后,始尊在叶长提的陪护下,匆匆赶往长生大殿。

叶长提虽然性子沉稳,但内心却也欢呼雀跃。九万年不见故土和亲人,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长生大殿的界域上,不同往常的是,可见一道沉沉的防护罩。

透过去,却像挖空了般,只有一个十分巨大的空隙。那个位置,叶长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那是母后的清芜宫。他满是疑惑与不安,长生大殿发生了何事,竟至此境状。他转过头看师尊,亦是一脸严正,心里更加焦灼。

他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师尊进入长生大殿。长生大殿殿堂周围倒没有什么不同。若要有什么区分,便是太静了。一个脚步,风吹树叶,都能在长生大殿占据刹那的主角,显得无比尖锐,就连现在的始尊山都没有此时大殿的冷清和生气疲乏。

始尊一言不发地前往那个巨大的坑——清芜宫。那个半空中的防护罩,就像透明的地衣,把清芜宫与长生大殿贴合处封得严丝合缝,就像,天然如此,从来没有什么清芜宫。

叶长提站在这巨大的变故面前,突然惊惶。始尊若有所思,回过来告诉他:“这就是大荒帝力!”

大荒帝力?传说中始祖盘古开天辟地的大荒帝力?叶长提冷吸一口气。“为什么大荒帝力会重现天地?它不是父神时候就消失了吗?”

始尊摇摇头,“大荒帝力从来就不会消失,它只会主宰或者被驯服。”

“伏羲大帝当年驯服了历代水长主宰数万年却终于叛逃的大荒帝力,铸就了天地共主的伏羲世族伟业。可这份荣耀,长生大殿却担得并不容易。”

“大荒帝力在你大哥身上,当初你父神受伤,已经难以掌控大荒帝力。我和你父神尝试着用历代水尊的镜花水月去封存大荒帝力。但是,它太狡猾了。它找到了长生,选定了长生大殿的衣钵传人。长生二万岁时,你父神自知大限将至,便去始尊山把你大哥托付给我。你父神自挖伏羲石,把帝力加封在长生体内。几万年后,你父神元神俱毁……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你大哥。”

叶长提突然得知父神去世的真相,十分震惊。他内心沉重地跟随着始尊在长生大殿穿梭探寻。所幸,在长生大殿内殿外找到了叶长生。那是大哥的元灵之树。看来,他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终至不济,而显化了元灵。

叶长生见到始尊,叶长提,疲惫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师尊,二弟!”

始尊即刻蹲下查看叶长生的伤势,他的手搭上他的心脉,蓦地大惊“长生,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的伏羲石呢?”

叶长生从怀里小心翼翼捧出伏羲石,“师尊,帮我救救熙宁!”叶长提骇然大惊,不过数万年,他那个顽皮淘气的妹妹,竟只剩一缕元神。叶长灵说她去百花洲学艺,何至于此!他有太多的疑惑,他在叶长生面前跪下,双手颤颤巍巍接过伏羲石,心如刀绞。

始尊见他取出伏羲石,刚想呵斥他胡闹,但看到那半明半昧的残魂,顿住了所有的话。那个丫头,在频婆果树上幻化那么多年,才得以显形化象。如今,怕是沧海桑田也……。

叶长提看始尊面有犹色,也跟着转向始尊,“师尊!”

始尊挥挥手,“长生暂且将养着,若能寻回原身,尚可一试。若不能,怕是颇为周折。”

始尊缓缓道:“你应该感受到了体内的大荒帝力。当时你尚年幼,被大荒帝力强自依附,你父神怕你被帝力把控,所以以自己的伏羲石封控帝力于你身体。如今,你虽取出伏羲石,所幸,它依然要借存你体内,还没有失去制力。但你已不能动用体内元神,否则,大荒帝力若是窜动,我们再没有压制它的可能。”

叶长生默然。他已经完全领略了大荒帝力的绝对能量。在师尊点名之前,他已经怀疑大荒帝力的存在了。只是,它什么时候附身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看来是父神伏羲石的平衡。没有伏羲石,在大荒帝力面前,没有什么能与它抗衡。更可怕的是,它能驱动他的意念。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和办法了。

始尊接过叶长提手里的伏羲石,把那缕元神牵离到叶长生心口,再次驱动伏羲石,慢慢地,当初那道伤痕,随着伏羲石的退回,慢慢没了痕迹。“伏羲石已经修补好了这缕元神,你用身体将养就可以了。只一点,不可再动妄念,耗费元神。待她魂全灵复,再找机缘吧。若能找到身体,那倒是也省得另一番周折。”

随着大荒帝力的回收,长生大殿逐渐褪去苍寒,慢慢恢复生机。就像逢春的雪山,映日时已悄然冰释草木复萌。

叶长灵此时也慢慢缓释过来。正待起身,却觉得腿被什么绊住了。低头一看,竟是那个一面之缘的陌生表妹。他撑着手往后退,十分嫌弃地抽出自己的脚。那女孩因为这一拉一扯,也慢慢苏醒,满脸迷惑地望着周围。

叶长提看着那女孩,不禁呆了。那女孩和熙宁有着一样的眉目、脸蛋和身形。不对,那女孩像极了自己离开时的熙宁。如今,九万年过去,熙宁应该不复再是如此模样。他迷惑地看着大哥和长灵。

叶长灵撇撇嘴,百花洲水狐尾左使的女儿水莲花。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拽过女孩,“你还我的频婆果!”

那女孩被这一拽吓得花容失色,四下想逃,却都是陌生面孔,不知道谁可以护佑自己,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始尊看到女孩,大约想到了什么,终是叹息一声摇摇头。

叶长生抬头看看长生大殿,体内明显感受到体内大荒帝力的窜跃。他知道,帝力在他体内,却并不受他控制。他当初确实因熙宁的伤而愤怒,但大动干戈的杀戮与震怒却不是自己初愿。大荒帝力和熙宁,两个都是难上加难的问题。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尽快修复身体的损伤,稳定已经沉睡那么多年突然醒世的大荒帝力和安养熙宁残破得魂灵。他需要时间和心力去修复身体残缺的屏障,他怕来不及,大荒帝力再一次倾出。思虑片刻,叶长生心里已有计较,他看向始尊:“师尊,长生大殿的事务,暂且交给长提和长灵,我跟你回始尊山,可行?”

叶长提、叶长灵闻言一震,不由担心地看向始尊,又看着叶长生,唯恐叶长生有个三长两短。

叶长生解释道:“今日安排虽事出有因,但长提、长灵也已年长,到了该独立任事的时候了。长生大殿有长提主持,长灵和其他大殿弟子扶持,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难题。叶枫杨先跟着我,百花洲的事还得要他去料理。玄冥之境,也是非去不可。”

始尊点点头:“长生担起长生大殿殿主方十二万岁。如今,一切就绪,长提、长灵也是到了各承其重的时候了。”

长灵有些失落和惶恐地看向长生,长提却简洁允诺“师尊和大哥放心,我和长灵一定护好长生大殿,等大哥回来!”

叶长生召来叶枫杨和长生大殿弟子,简单交代一众事务。叶枫杨随即赶往百花洲督理政务。至于水莲花,叶长灵拉扯着她不肯放手,非要她还回频婆果。叶长生想着水莲花回到百花洲,叶枫杨反受掣肘,也就遂了叶长灵,交代叶长提安置一番。

交代完长生大殿的要务,长生随即便同始尊前往始尊山。始尊并没有在正殿停留,径直进了内院。

他屏退了内院弟子,长生感觉师尊面目凝重,大约,即使他不自请来始尊山,师尊也是另有托付的。

果然,待全部弟子退去后,始尊显化了频婆园。传说园子之初,天地毓秀苍灵之地,始祖盘古在这里化被苍生,父神伏羲母祖女娲俱生养于此,后母祖女娲在此归入混沌,骨落尘土,化身频婆。自此,频婆园为天地圣境,历来为天宗地祖所尊崇。长久以来,枝繁叶茂,枝虬干盛,苍苍莽莽。幼时,长生在这里遇到熙宁,她还是频婆树上的一枝鼠尾,只是如今,际遇坎坷。长生正自慨叹,不禁意瞅那频婆园,不由大惊,内里一片残落颓芜之象。

他看向始尊,始尊缓缓道:“频婆园一夜凋零。我只不知,熙宁之伤在前在后?”

叶长生明白了始尊的考虑,熙宁出自频婆园,其生老病伤皆受频婆树影响也是自然。若熙宁只是承受频婆树影响,那熙宁之伤怕是无力回天,除非频婆树再活回来。倘若频婆树是反受熙宁牵累,那熙宁的来去怕是势必影响天地安宁。

无论哪一种,都是叶长生现在需要考虑的。而他以前想的,不过是拿那些果色诱人的频婆果去逗逗熙宁肚子里的小馋虫。

始尊轻轻拍了拍叶长生的肩,“百花洲的那个频婆果,怕是熙宁的手笔。只是,怕也是她的劫难。”

叶长生想起自己当初见到寄生频婆果的水莲花,被大荒帝力搅起的最冲动的想法竟是拿命来赔。但他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把水莲花寄生的频婆果当作了熙宁形体恢复的一个筹码。只是,他不知道熙宁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个频婆果,在他印象里,那篮子频婆果怕是早已经被熙宁大快朵颐啃食干净了。所以,他虽然直觉觉得,不是叶熙宁,恐怕没有第二个谁能养护出频婆果树来。但还是以为,留着这个频婆果不太像熙宁的手笔。

始尊像是猜度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三小子当年,从频婆果园里弄走了一个频婆果,有没有可能,最后,送给了熙宁?”

叶长生恍然大悟,他想起叶长灵当初去到百花洲,被他中途带回来,当他的面,确实是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带给熙宁。他没有想到,平常打打闹闹的叶长灵,竟然也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反而是他,不近人情。倘若当初……,可是,万事又何来倘若?

叶长生知道,始尊是提醒他早做准备和打算。他去信叶枫杨,让他找到水莲花的本体。机会合适,他再将频婆果送回频婆园。至少,也有这么一种可能。

与师尊把话相谈后,叶长生便提出去莫君山。始尊也觉得相较始尊山,莫君山更适合叶长生休养。始尊替长生细细检查了身体和伤口,也并无大碍,只是经此一番,心脉有些不稳。叮嘱他务必稳定心绪、勿动元神,便目送长生离开。

相比始尊山的威严,长生大殿的责任,莫君山是叶长生年少时的归依之地。他在这里浇筑了自己无拘无束的年少时光。那懒惰的鼠尾,依然长时间睡眠,但偶尔也在秋日冬夜子时时分出来扒拉满足自己的一己之腹。但即使如此,那安匀的一呼一吸,也是他年少唯一的陪伴,刻进了他年少的生命。

一棵树,一鼠尾的时光很长很长,等他恍然有觉,却如幻象,只有心上那若有若无的残痕游丝。

叶长生听着曲水流觞的滴滴答答,渐觉时世绵长,等待漫漫。他看着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只是叶长生,只在莫君山。有什么东西滋蔓,便开始想想停停。更多的是,叶熙宁怎么落到了这个境地。

父神告诉他,天地自有法则,始尊告诉他,万物因缘际会,他也是这么做的。当母后并未起意照顾熙宁,他觉得自己将养,也非常好。当母后远送熙宁百花洲,他想她日后也是要成长的,也便默许。他也有偶尔闲暇,没有熙宁的肆意,便觉得日子无比空旷。偶尔,他也起念去看看那个小丫头在百花洲如何,但接着便会嘲笑自己如长灵般取闹,更关键的是,如果熙宁执意跟他回来,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她。所以,他偷偷地远远看着小丫头与朋友们的放松热闹,便觉得那该是小丫头应有的生活。不像长生大殿的森严,自己的不苟言笑。他仅仅每逢年节,问问百花洲的庆祝,提醒母后赏赠百花洲。

他从来没有亲口问她,也没有机会听她说愿不愿意。因为,他是长生大殿的殿主,水蓓夫人的嫡长子。

他挂念她的时候,总以为她会是开心地,没有他的责难与处罚。却没有想过,那般幼小的她,会不适,会想家,会依恋自己。他也不曾给她任何允诺,不曾替她考虑,远在百花洲的熙宁,遇到不开心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她将如何遣怀安慰自己。

他以应该想象她的生活,安排了她的生活。正因为自己与她的关系,把她送入虎口推进深渊。而他,完全放松了警惕,没给她半点依靠支援。

看着那单薄的一缕元神,每念及如此,他就不再是那个不怒而威的高高在上的长生大帝,似乎那个离家在外求艺的孤单小孩在他身体沉睡那么多年突然苏醒。那么多年不曾转圜的往事,却如解冻的春水在他心底泛滥。他竟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年幼的小童从频婆果树捧起那团刚化形的小绒球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她并没有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缩在他的掌心里。后来,这便是她长久的状态,默默地伴随他那么多年。

冬去春来,饶是再厚的冰雪城也有云开雾散、旭日东升的时候。无限漫长的长生大殿也罢,莫君山也罢,终于送走了沉重的冬。东方那缕缕阳光闪射在长生大殿的大门上,冰封了有些时日的土地也慢慢松软,冬天的寒冰,已化作温润的春潮,浸润着泥土里的生灵。它们像喝足了大地母亲醇厚的乳汁般,向外伸出盖也盖不住的白胖脑袋,勃勃生机……

叶长生身体上附着的元神却没有这么幸运。一冬的休眠一春的滋润,都没有将叶长生护着的元神复萌。他用越冬锁住的生机还在,他用长青浸润的气息还在,但她依旧像是一粒冬眠未醒的种子。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如此倔强。他是长生大帝,主宰万物众生,经他手而不能回转的生灵,实属罕见,世间少有。

他没想到,她便是这世间的稀有,让他一筹莫展。

在让他一筹莫展的这个事上,她的本事倒是大得很。叶长生自己都没有注意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是不是伏羲石对自己的影响力减弱了,还是大荒帝力的强力俱增了,抑或是重新回归的残碎灵魂刺激了他。他常常不自觉地沉湎于这样的回忆。可这回忆触及成长而消殒的熙宁,让他更加内疚和自责。这种落寞像一把锋利的刀,用尖利的刃一刀刀地切割着他的心。

那个孤单的小孩和年幼的叶熙宁顽皮的笑脸不停变换着,当他突然想到,他可能要永远失去她的时候,那种疼痛他便再也难以承受,身体里涌出一股热潮,他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长生终于在沉重里醒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是轻盈。他在梦里看到了熙宁,她穿着先花神祭祀那天的衣服,轻轻寒寒,却笑语盈盈。梦里还有一个长她不少的少年。少年异常惊喜地看着她,问她去了哪里。她依旧笑语盈盈,塞给少年一棵种子,然后抽生离去。少年一脸惊惶地去拦住她,却扑了个空……。

长生于是醒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他还流连在刚才的梦境里。熙宁来了为什么要走?是了,她给了自己一棵种子,他看看手心,空空如也。果然,只是梦。

长生很少做梦,熙宁化形后却是梦不断。只要他不在身边,那些个晚上她都是泪眼涟涟从梦中惊醒,知道他匆匆赶来。他抱着她哄她再次入睡时,只能隐约猜想那些扑朔迷离的梦,告诉她,没有实体的东西都是虚妄,伤她不得。但这样的言辞似乎也并无用处,只要他不在,她依然一次次从梦中哭醒。似乎梦里有个专门跟她作对的时空。他不在,那些时空的物物什什就来抢夺。

他想起自己的这个梦,不由得去想熙宁的那一个个让她惊恐难安的梦里,到底有怎样的狰狞。年幼时,他也从梦中惊醒过,始尊说,那些梦,有些是心中所想,有些是心中所惧,有些不过是身体疲惫幻影。此后,他便无梦。他一直把叶熙宁的梦归于白天无止境的疯玩。白天无所畏惧无所思虑的熙宁,梦里到底是什么?只可惜,他也并未认真去倾听她抽抽答答起起停停的梦境。因为每到他稍做凝神,接下来无一例外的是她匀称的鼻息和自己的哑然失笑。

那自己梦中,种子是什么,在哪里?熙宁在哪里,又要去哪里?她明明看见他,为什么又离去?叶长生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梦,是心中所想,心中所惧,还是,身体疲惫幻影?

他突然为自己流连于这些虚妄的念想,虔诚这些离奇的梦境感到惊讶。他静静平息自己,去探寻内海气息,触及心海处,熙宁的元神开始滋蔓处些许的绒绒点点,伏羲石和大荒帝力倒是都牵牵绕绕在那绒绒点点聚起的白雾里,氤氲温润。他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

若能维系如此的状态,小丫头魂回指日可待。叶长生觉得,自己该去百花洲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