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三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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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噬愿

“白轻衣,你对她做了什么!”来人正是顾春生,他凌厉的眼里闪出一种愤怒。

“白轻衣?!”白少主往后退了退,随后扯了扯嘴角,被他拉扯长的眼神和表情,随着接下来的言语,透来浓浓的讥讽,“竟不知长生帝君驾临,有失恭迎!不知长生帝君屈尊在我小小的堪舆境里,有何计较?”他欲上前,被顾春生腾出一掌随手一挥,拍到了更远处,他颤抖着支撑起来周正身子。

“堪舆境?你这堪舆境每次都能这么恰到好处结境在熙宁的周围?”顾春生冷冷地盯着白轻衣,第一次,白轻衣隐匿了熙宁的形体,这一次,他又意欲何为?

“长生帝君既然知道这其中瓜葛,定然也是知道,她也是白家的骨血,她也曾依伴我度过她最初的两万年岁月。”

“两万年?”顾春生心里一动,探出手去,怀里微弱脉息的苏末末,竟然已经慢慢褪出了苏末末的气息,显像出十分强劲有力的脉动,那是,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有的脉动和心跳。

“胎灵?”顾春生一直以为,熙宁只是一个单纯的灵体蜕化而成的生命形体,她的往生路上竟是那般艰难险阻那么扑朔迷离,他也只是以为,她在姑姑身体里待的时间太长,先天不足,而后,百花宫的遭难,更是让那原本脆弱的生命不堪一击,以致形体和魂灵如此离散错杂,几次都差点重蹈覆辙、灰飞烟灭。如此脆弱的叶熙宁,让顾春生也几近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人也好,灵也好,神也好,如同瓜熟蒂落般,在出生的时候,成熟的胎灵已渐老化,为肉体滋养完最后一点养料后,随着肉体分离而消退。

顾春生隐约记得始尊曾经略微提及过,未足年月的婴儿虽形体未成,但胎灵却已经成熟。若是胎体遭遇意外,可借神力将胎灵接引至灵物,胎灵会借灵物复形胎体。但胎灵和胎体却只能存活保持出生那个状态,并不能自然长大。原来,王宫里的白灵,竟是胎灵复生的形体。那虽是叶熙宁胎儿期间的记忆或者状态,却并不会长成以后的叶熙宁。

原来,原来,她的胎灵并没有消退,或许因为她的胎灵没有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便已同形体分离,各自凭借机缘,幻化结成了新的形体。

可是,一个初生的生命,如何能经受住这样的分离和裂变?纵使女娲姑姑有无上神力,她,无论是白灵,还是叶熙宁,仍然无力回天。

可是,身为胎灵的白灵,明明康健无虞,顾春生并没有觉察出她身上有什么隐疾。

那么,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白灵和后来的叶熙宁形损神伤?

“依伴你两万年,就得你这番对待?”顾春生不屑地盯着狼狈而逐渐陷入一种狂热的白轻衣。

“这番对待?”白轻衣眼睛原本的乌青里瞬间泛起了血红的火光,他似乎被叶长生激怒了,没有想着退却,反而上前一步紧逼过来,“你可知道,这番对待,是我多少年又穷尽多少心力,才得来的?你可知道……”

“白灵虽由你复生,可她沦落如此不同样拜你所赐?”顾春生一字一顿地,目光讥诮紧紧盯在白轻衣的脸上。

顾春生以为自己会进一步激怒白轻衣,可白轻衣却慢慢收住嘴里的愤怒和身下的脚步,抬起头看着叶长生,他眼睛里的火光与焰色在这低头抬头间竟以消失殆尽。“长生大殿的叶熙宁,不过是失落了胎灵的胎体,即使魂形俱全,和后面嫁接的一枝花一棵树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帝君连她的魂形都护不全,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她归来!帝君莫要搞错了,你的叶熙宁只是叶熙宁,万万年前,就同我的白灵没有了瓜葛!”

然而,失去了胎灵的相护,破碎的胎体再难凝结成原来的形魂。而没有了形魂滋养的胎灵,哪怕是天灯落入凡间,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就像现在的苏末末……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顾春生突然出手使了个连环罩,冰雪样的气象融汇在白轻衣周围,白轻衣的形体随着雪花荡漾,最后像冰封一样拉扯平像衣服一样附着在连环罩里,顾春生紧不慢地说,“既然事关长生大殿,谁也休想从我面前带走什么!”

白轻衣微有一瞬出离,紧接着冷然一笑,“长生帝君能入这万万年前的记忆之境,确实有些手段。帝君可曾听说过一枕黄粱?”

一枕黄粱,据说是父皇一族的传承,消泯已久。没想到,竟是落在了这里。难怪,他入这记忆之境时,便觉得心绪和神色与以往竟大有不同,有些沉淀很久的东西,在时空里重新搅起、流动、聚散,想来,竟是这一枕黄粱的缘故。

一枕黄粱皆是梦,造梦者却可以借此辟一个空间,在那个空间里,境随人转,世与时移。梦中所有物事纷扰都会随着梦中人的意念分离聚合,变幻出梦中人期待的方式和场景。至于出落在谁的梦中,又成全了谁的意念,那既取决于造梦人的意念,也取决于梦中人的意念。据说,无论是谁,都难免随心性摇转,去填涂魂灵深处即使魂断命灭也难了的情痴离怨的不甘。所以,一枕黄粱又被叫做“噬愿”,夙愿摆渡,人生自此再无企愿,愿成也即愿落。

人也好,神也好,短暂也好,漫长也好,谁没有一点遗憾,谁又没有夙愿?以这样的方式,于梦中人,得与失,怕也是再难定义。只如今,更大的问题是,这一枕黄粱加上记忆之境,过往与企望,真真幻幻,虚虚实实,消消长长,纠纠缠缠,热闹得紧,也混乱得紧了。

就在这一思一虑中,白轻衣的形体在连环罩里闪离消融,凝过神来,便只剩下那随之消融下来的一片残雪,如同一道地堑般堆集在那里。顾春生看看自己的手,如今的手法是大不如前了?

云城,云城,白云之城。白云之上,白云之下。

苏末末怎么也想不到,顾春生竟然带她来了云城。

云城果然蓝天朗朗白云悠悠,那水一道道环拥着山连绵开去,山水润城,气象氤氲,青山绿水掩映,水天一色,到处紫花盈树,花团锦簇,生机勃发盎然。这,苏末末必定会喜欢。

云城生气最盛处,顾春生凌空俯瞰,那高立于天地之间,堪为云城第一峰的,当是神女峰了。

掩映在云城水光潋滟中的神女峰,那些映照的波光,在神女峰的尘雾里投注随即又散射开来,就像是大海中的一片粼粼浪涛,鲜有着迹,明明苍翠掩映的湖光山色,只剩一片汪汪水域,山峰也似乎只是水波的激荡。

顾春生看看左右,山重水复处春色烂漫,据说,顾家最紧要的四方茶庄,就在这附近。

那就不妨,带苏末末转转顾四方茶庄。

四方茶庄对顾家大少主突然现身心下存疑,还好大少主和传闻中的好相处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是靠近雪山的水云坊的园子住下了,并让撤去了一切侍从。倒是两下相安的好法子。

午夜时分,星星点点,或明或暗,空气里隐约有一种清幽间或着阵阵浓烈的桂花香的味道里,苏末末半梦半醒地张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刚刚从一个什么迷洞里被耷拉着拉了出来,似乎那个迷洞,前一刻还是亮晶晶的,突然,就消解了,星星沙沙,细细碎碎了。而随着那些星沙细碎,自己也跟着重新分配了,有的去了昨天,有的去了什么地方,还有什么留在了现在的自己身上。

她觉得自己没有了语言的声响,也没有了开口的欲望,她看看周围,又看看自己,想知道经历这番拉扯,流失了的自己,散落回时间里,还剩下多少。

就在这明明暗暗中,一道悠长的影子落了下来,有个人进来了,走近了床头,并没有看她,而是,转身拨亮了床头边上的灯。

她有些费劲,又费神地去瞅那个人影,很是熟悉的样子,那是,她还没有想起他的名字,他却冲她一笑,“醒了?”

那一笑,她惊醒,顾——春生!

他还是一笑,却是转头捻息了床边榻上一亮一暗的香,那送过来的阵阵浓郁的桂花香便慢慢摇摇地没有了,只有了开始时的清幽香。

她看着顾春生细长的手指拿着的香炉盖,“那是什么香?很清欲的桂花味!”

息魂香。

苏末末当然不知道,息魂香是梦境的牵引香,她自然也记不起,自己上一刻还有意识的那里,正好有一株开得好的桂花,正是这桂花的香味,把她从上一个记忆,带到了这里。虽然,她头脑空空,不知道有些东西被悄然抹去了。

时间正好。顾春生把香炉清理干净。抬头,看见苏末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饿不饿?你睡了这么久!”

苏末末有那么多疑问塞在脑子里,本来一起涌上来。现在一经提醒,即刻感觉到饥肠辘辘,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咕隆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顾春生,那些疑问便风残云卷地慢慢撤退回去。外面星光点点,室内幽幽暗暗,显然,不是一个吃饭的时间。

她想,顾春生在,吃饭,眼下,应该不是个问题吧?

谁料,顾春生一手摊在额头上,以明显迟疑的神色思虑了一下,我想想,有什么可以入口的。能有什么可以入口的呢,她比他预料醒来的时间晚了好几个时辰,所以,他原料用来准备饭食的时间,只能坐在边上眼巴巴等着她醒来。那个时间点,必要刚刚好,不然,她就得把那些个难受再来一次。

她看着顾春生那么郑重地轮着眼神,终于相信,现在,弄点吃的,对顾春生来说,是个大难题。转而一想,这才符合人的正常范围,总该有点不会的吧。

算了算了,她缓缓起身,环视了周围,那片寂静无尘的内室里,除了呼吸,就没有活物,也没有凝滞呼吸的气味。

外面去吃?她轻步来到门前,外面一片寂静宁色,那透过窗的星星点点,原来只是园子里隐约的花灯,花灯之外,方圆几里没有星光。如此宁静,对饥饿的肚子来说,不是一个好去处。

苏末末终于相信,荒郊野外,只有饥肠辘辘的自己和一个不会饭食的顾春生。

要不,去下厢房看看?那里兴许能找到食料。顾春生看着不敢置信颤步起身,环屋一周后又悄然退回去的苏末末。

好,那走吧!苏末末收住脚步,推着顾春生出了门。两个人在寂静的园子里穿梭,院子里起起伏伏的灯光,把两道影子拉得格外狭长。

这样幽深寂静的夜晚,顾春生走在边上,以为苏末末会稍许胆寒,谁知,苏末末推着他,从容迈步,丝毫不以为意。这与白灵的成长环境有些背离,从白灵到苏末末,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名字。

两个人七弯八绕,终于到了下厢房的厨房。可厨房同样干净得让苏末末倒吸一口气。偌大的厨房,同样,什么都没有,她的脸抽动了两下,终于,败下阵来。

还是顾春生,翻了几下罐罐瓮瓮,找到了米缸。“煮点粥吧?”苏末末感到自己内心在呼喊。

做饭食的灶自然是冷冷清清,顾春生在茶水灶边支起炭火,这回,顾春生忙活,换苏末末生火。

火苗颤动,看着顾春生在炉火边忙碌,苏末末想起他们的初见来。似乎,时间打了转。想着想着,饥饿也就没有那么贴近了,吃饭,也就没有那么紧要了。大约是手里的火慢了,顾春生抬头起来,就看着苏末末在那里咧着嘴,火苗映照下,她那苍白的脸显得有些了神气,透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来。感觉到顾春生的目光,苏末末噗嗤一下,冲顾春生傻笑起来。

这样的苏末末,或者说,苏末末这样,他第一次见。也许,此刻,苏末末只是苏末末一个人,与任何人无关。

煮粥的空隙里,顾春生把两个人的餐具和桌子擦拭干净,苏末末一边往炉灶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塞着炭,一边看着顾春生不停地转着身。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啊。

等两人忙碌了大半,喝完粥,天空已露鱼肚白的时候,接到信返回来的主管带着仆从们也到了,屋里屋外又重新热闹起来。

也在这时候,苏末末才知道,自己到了西城顾家蜚声内外的顾家四方茶庄,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顾家的仆从们倒是第一次见到苏末末,这样大方自然的姑娘,倒是不多见。

顾春生已经习惯了苏末末的后知后觉,这样背离又冲突的存在,让顾春生内心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