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破人亡
一辆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向南疾行。车辕上的年轻车夫眯着眼睛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玩起马鞭。一位中年妇女从车厢中探出头来,焦急道:“小师傅,我们着急赶路,能不能快一点?”
车夫猛地一挥马鞭,马突然狂奔起来,那妇女差点被甩下马车,幸好被身后的少年拉住了。
“娘,您没事吧?这人怎么这么粗鲁,我得找他理论!”说话的人正是叶如蔓,她穿着黑色衣衫,一副男子打扮,她一手扶着弟弟,一手拉着母亲谭玉。
“算了,非常时刻,不必在意这些小事。”谭玉坐回到车里,叹了口气。
“娘,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我们要连夜像逃难一样离开这里?”
“蔓儿,你父亲恐怕现在身陷险境,他担心我们受牵连,让我们先去洪州避一阵子。”
“那爹呢?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事关重大,他必须要告诉知府大人。”
如蔓心里咯噔一下,浮出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事情?娘,您告诉我。”
谭玉看着十七岁的女儿眼神极其恳切庄重,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压力。她呆了呆,还是说道:“你爹说,江州通判范庭致犯了大事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谭玉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弓箭从两人眼前嗖地飞过,插进车厢的木梁上。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有几只箭射进车厢。车夫彻底清醒了,他没见过这种场面,吓破了胆,竟跳下马车逃命去了。
没了车夫,那马如脱缰一般向前冲,马车开始剧烈地摇晃,上下颠簸得厉害。谭玉向前一跃,坐到车辕上,一把拉起缰绳抓住马鞭,控制住了方向。
“娘,您竟然驯得住马!”如蔓看着母亲娴熟的动作,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
“蔓儿,你过来,时间不多,贼人怕是盯上咱们,要赶尽杀绝了。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谭玉脸色万分焦虑。
“蔓儿,有关你的身世,我和你爹本想等你大一些再说,可现在来不及了。以前娘告诉过你,十七年前我受伤失忆,被你爹救了,但你有所不知,娘被救时身上已经怀你三个多月了。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娘实在记不起来。”谭玉一手策马,一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绿色宝石,放到如蔓手中,“你记得它吧,本是你十岁生辰时送你的,后来因为你弟弟的事就没再戴过了。这是我十七年前在沧水边醒来的时候手里仅有的一个物件,想来应与你亲生父亲有关。如今江州怕是要变天了,咱们家没什么亲戚,若是今晚我与你父亲有什么不测,你便拿着这块石头去找你的亲生父亲,知道吗?”
如蔓呆住了,她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此时她怎会坐在一个快要散架的马车中被人追杀?叶承远对她爱若珍宝,怎会不是她的亲生父亲?那块绿色宝石曾经害得弟弟遭人毒害身体虚弱,怎会与她的身世有关?
远处传来急急的马蹄声,箭声越来越响,谭玉见女儿眼神涣散,呆若木鸡,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着急地摇她的胳膊:“蔓儿!蔓儿!你听好,既然有人追杀我们,自然也有人追杀你爹。他一个人不知吉凶,但处境一定很艰险。现在我去引开追兵,你带着萧儿下车,找地方躲起来,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快!”
如蔓听到母亲要与自己分开,瞬间清醒:“娘!不行!一起走!”
谭玉做事极其果断,她给女儿手心塞了一包银子,又反手去拉住小儿子,狠心用力一拖,把他扔出了车外。叶如蔓见状一声低呼,想也没想就跳下车去拉住他。谭玉回头一望,姐弟俩眉眼与她极像,趴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她,她泪光闪烁,但纵使心里千般留恋万般不舍,她依然坚定地转过头,纵身一跃从车辕跳到了马背上,猛挥一鞭,大喊一声“驾!”,那马一声嘶鸣便冲了出去。
如蔓神志激荡,一把背起弟弟,向前狂奔,想要赶上马车,但眼看着马车越来越小,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她大口喘着气,心中一阵阵绞痛,泪水夺眶而出。她慢下步子,却听见身后的马蹄声逐渐逼近,只得先藏起来躲过这杀身之祸。
弟弟落车受了伤,如蔓只得背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所幸追杀之人紧紧追踪马车而去,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如萧的呼吸渐渐变得浓重,她回头一看,弟弟咬紧牙关,满脸泪水,浑身是汗,他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如蔓心疼不已,只能加快脚步,四处搜寻可以落脚的地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只感觉灵魂已经脱了壳,双脚疼到失去知觉,背上因为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几乎麻木,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座土地庙。那土地庙不大,神龛上供奉着土地公神像,地上摆着两个蒲团,神龛之后有一块空地可以藏身。
叶如蔓慢慢把弟弟放下来,她浑身酸胀,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沾满尘土,还有几道擦伤,两条腿的膝盖和胫骨上都肿了起来,但万幸的是骨头没断,只是外伤严重。可能是最难受的时刻熬过去了,叶如萧的脸上没有刚开始的痛苦,而是变成了茫然和绝望,眼睛定定地看着姐姐,泪水直淌下来。她如蚀骨噬心,想安慰弟弟,可张了张颤抖的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本想马上出去找郎中,可外头危机四伏,只得先把弟弟安顿好。
如蔓起身走到土地爷面前,拜了三拜,拿起了地上的蒲团。她将一个蒲团放在如萧头下,另一个蒲团放在脚下垫高双腿。她握住叶如萧的手轻轻拍着:“萧儿,别怕,姐姐还在。也许爹娘甩掉了杀手很快就会来找我们。你是个男子汉,坚持一下好吗?”叶如萧看着姐姐苍白的脸,轻轻点了点头。两姐弟相视无言,默默流泪,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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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血色在眼前氤开,叶如蔓拼命睁大眼睛向前看,两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地倒下,她想伸出手要去扶住他们,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周围几个如鬼魅一般的黑影拿着刀和剑向她靠近。她想看清这些人的样子,却发现他们都没有五官没有脸,整个头是一片漆黑,其中一个黑影拔出剑,直直向她的心口刺来。她愤怒,她不甘,她向那柄剑扑去,张开嘴咬住那个影子,却突然一吃痛睁开眼,天亮了。
她浑身冷汗,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都不自知。她转头看向弟弟,他的腿似乎肿的更严重了,便说:“萧儿,姐姐现在回南山村找郎中,再去找一找爹娘,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动。”说着又挪了挪蒲团,让他躺着更舒服,安顿好了一切,叶如蔓走出了土地庙。
土地庙通常离村子都不会太远,叶如蔓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南山村。南山村有一位远近闻名的东林堂陆郎中,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如蔓很快找到了他。陆郎中为人爽快,根据她描述的病情开好了活血化瘀的药方。叶如蔓拿好药道谢便离开了。
她走在村子里,感觉气氛很是奇怪。村民们似乎碰到了什么大事,路上的行人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待在家里的人都站在窗户或门口向外望着,神情十分严肃。
“大叔,请问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如蔓拦住一位路过的大叔问道。
“唉呀出大事了,苏大人死了,云锦园附近都不让人走路了,官府正在调查。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你别乱跑了,快回家吧。”
“什么?!”苏大人都死了,那爹爹自然是凶多吉少!如蔓接连着被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打击,几乎快要晕过去,但凭最后一点意志强撑,“我要去看看!”
她穿过南山村的屋舍,走进森林,便看到衙门的一队官差正往村里走来。领头的官差看到了叶如蔓,举起刀指着她,问道:“你是谁?要去哪?”
如蔓停下脚步,一看那群人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便决定暂时隐瞒身份,举起手中的药说道:“大人,小人姓陆,小人的哥哥在云锦园做家院,他有风湿的毛病,家里人让我去送药。”
“你回去吧,云锦园这几日不准外人进入。”
“敢问大人,这是为何?”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官府这几日要在南山村巡查,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如蔓露出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温顺地说道:“大人,小人知道了。只是小人还想斗胆再问一句,不知叶承远大人这几日是否也来巡查?叶捕头之前来找家父看病,还有一副药没拿走,小人想着他要是来的话便可以把药给他送过去。”
官差眉毛高挑,不耐烦地说:“叶捕头昨天晚上外出巡夜,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并不知道他的安排。”
“谢谢大人,小人这就回去。”叶如蔓听到父亲未归,心中焦急,官差离开之后,她在村中和林子里小心翼翼地搜寻,半晌没发现父母的踪迹,只得赶回土地庙。庙中,叶如萧浅浅地睡着了,他白皙的脸上没有生气,额头上还挂着些灰尘,睫毛颤动,嘴唇干裂,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在疲惫太久后怀着警觉入眠。
如蔓看着弟弟,想到生死未卜的父母,心如刀割。母亲现在身处何处?她摆脱了杀手的追杀吗?父亲又会在哪里?如果父亲知道苏大人出了事,他一定会赶回云锦园,可那官差说他一直没回来,难道父亲就已经……
她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去,就好像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一样。可是没用,她的心越来越沉,仿佛有个人不停地对她说:“你是孤儿,你是孤儿!”,这话在脑中不停地盘旋、不断地重复,她颤抖不已,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墙是红的,地是红的,窗外的树是红的,神龛中的土地公神像也是红的,她只能闭上眼睛,缩在墙角,害怕地抱住自己的头……
过了好一会儿,叶如蔓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裙角,她睁眼一看,是叶如萧爬了过来,他艰难地咧了咧嘴,眼神里满是安慰。叶如蔓心里一酸,打开药包给弟弟上药,说道:“萧儿,我没有在附近找到爹娘。而且苏大人昨晚遇害,云锦园封锁了,我也进不去,真的不知道爹娘究竟在哪里……但是萧儿,不管怎样,还有姐姐,姐姐保护你。”她将黑色的药膏均匀地抹在弟弟膝盖和腿骨上,一边涂抹,一边自言自语道:“父亲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
说着说着,如蔓心中一动。父母失踪,定与范庭致脱不了干系。与其坐在庙里干等父母的消息,不如冒一次险,去那虎狼窝探上一探,说不定会有父母的下落,也看看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范庭致是土生土长的南山村人,虽然他一直在江州城为官,但因祖上是地方乡绅,在村里还有一个颇为阔气的祖屋。叶承远刚来江州时,还曾带着母亲和自己去范庭致的祖屋做过客。那次因为自己淘气乱跑进范家的书房,还被母亲当场骂哭了。前几日江州决堤,衙门搬去了云锦园,大部分官差都在云锦园住着,只有范庭致白天去云锦园处理公务,晚上回到祖屋歇息。在他家里,一定会留有一些蛛丝马迹。
叶如蔓这么想,下定决心晚上去一探究竟。她将自己黑色外袍撕下一角,用作蒙面布,又拿木钗重新固定好头发,便静静等待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