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街头艺术家
丰田区的巢鸭就如同某种夜行动物,白天蛰伏在钢筋水泥中,到了夜晚便逐渐沸腾,向四周伸出五光十色的触手。
街道上悬挂着的立式招牌逐一亮起,伏见鹿举着地图,边走边记。沿街商铺逐一拉开卷帘门,头顶的过街楼式招牌亮起「巢鸭地藏通商店街」的字符,因为接触不良的缘故,‘地藏’二字闪烁着红光。
人流从西边涌进街道,下班的打工族、炸街的暴走族、看场子的暴力团……乱哄哄的人群汇集在一起,让源玉子眼花缭乱。
伏见鹿看过地图,才知道巢鸭分为两块,靠近池袋车站的地方是西巢鸭。那边环境干净整洁,有两所小学、一处古迹地标、新建的阳光城大型购物中心,以及各大株式会社写字楼,俨然一副上流精英聚集地;
而伏见鹿所在的地区,是东巢鸭。地标上没有‘东巢鸭’这个地名,仅仅是单独把‘西巢鸭’标注出来,但当地人都会这么叫——东巢鸭就是贫民的代名词。
“再过几年攻壳机动队就要上映了吧?”他心中感慨着,总算明白90年代的日本为什么能把赛博朋克文化发扬光大了。
即便经济泡沫破裂,真正掌权的精英依旧能趁势扩大资本。再过个几十年,估计连‘东巢鸭’都要被拆了翻新,工薪族要么去足立区租房赶通勤、要么就进桥洞荒野求生了。
源玉子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懵懂样儿,跟在伏见鹿身后左顾右盼。偶尔有喝醉了的路人冲她大喊‘麻破滚出去’,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拉了拉伏见鹿的衣角:“这里的人好像不欢迎我们啊。”
“这你就不懂了,”伏见鹿忽悠道:“「麻破」指的是一种邪祟,在巢鸭本地有特殊风俗,本地人遇到外来游客就要喊‘麻破滚出去’,寓意帮对方接风驱邪,神态表情越凶恶,驱邪效果就越好。”
“诶……原来是这样吗。”
源玉子想起奶奶那边也有类似的风俗,只不过是对着人撒盐,嘴上还要念叨着奇怪的咒语。
商业街面积并不大,除了居酒屋就是廉价风俗店,把食色性也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从头逛到尾,也就花了二十分钟不到,感觉治安还好,至少没有人喝醉后在街上闹事。
伏见鹿脚步不停,按照地图标注,拐进商铺之间的小巷。
接下来,他们要进居民楼巡查,这才是巡查工作的大头。
巢鸭街道两侧有十一栋老式公寓楼,战后产权都掰扯不清是谁的,有些空置房屋甚至没人收租,聚集了一些三非人士,自然而然就成了藏污纳垢的风水宝地。
巷子里很暗,伏见鹿眯眼望去,只见尽头站着个朋克男,正在往墙面上喷漆。后者注意到有巡警进来,下意识拉上面罩,恶声恶气道:“死麻破来这里做什么?快滚!”
源玉子一愣,心想当地居民真热情,她挺直了腰杆认真说道:“万分感谢!我会努力工作的!”
“啊?麻破就该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哟西!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认真巡查,保卫巢鸭平安的!”
“呃,你,这,我在这涂鸦……”
“万分抱歉打扰您创作,我们只是路过,”源玉子拽了拽伏见鹿的袖子,小声说道:“快走快走,不要打扰艺术家工作。”
见源玉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朋克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都卷着舌头骂人了,对方还说谢谢,甚至夸他是艺术家呢。
这女巡警面生得很,估计是刚毕业的新人。长得可爱就算了,说话还这么好听,感觉傻乎乎的,好像可以调戏一下……
他刚这么想,就见另一名巡警把右手放在了枪套上,目光俯视着他,那眼神那气场,就跟黑道大佬准备亲自动手杀人一样。
常年在街面上混的人,一眼就知道哪些人不能惹。朋克男一声没吭,侧过身子,继续站在墙边投身于‘艺术绘画’之中。
源玉子路过时,偷偷瞥了一眼,只见他在墙上喷绘出一座冒着黑烟的工厂,深藏在分开大腿的山洞中,她看得小脸一红,慌忙别过了脸。
公寓楼道入口很矮,伏见鹿得略微弯腰,才不至于碰到头。进去之后,楼道稍微宽敞了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连个感应灯都没有,黑黢黢一片。
源玉子有点怕黑,她下意识抓住伏见鹿的衣角,从腰间抽出手电筒,嗒的一声,楼道里亮起了一道光柱。
“好阴森啊,这里真的有人住吗?”她举着手电筒环视斑驳的墙面,墙角都挤满了黑色的蜘蛛网。
伏见鹿心想大小姐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他要是不去警校培训,估计也要来这里当下水道老鼠——也就是老旧破了一点,没有堆积成山的垃圾就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每栋公寓都是回字形构造,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每一层转一圈才算完成巡逻。
没错,日本巡警的工作就是这么琐碎。除了日常巡逻,他们还需要定期走访社区居民,了解社区人流状况、成员构成,以及需求意见。
虽说规定如此,但伏见鹿并不打算照办。他站在楼道口,用手电筒晃一圈,就算是完成了一层的巡逻工作。
如此敷衍了事,自然引得源玉子不满。她说什么也要拽上伏见鹿,挨家挨户敲门登记混个脸熟,顺带调查一下白天的枪声是从哪来的。
伏见鹿断然拒绝,照她这么巡逻,一天工作12小时都不够用,这种内卷的坏苗头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两人在楼道间争执不下,伏见鹿正准备拿出杀手锏施法吟唱,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幽然空灵的唱腔:
“此鬼为魂魄乎,魍魉乎,梓弓一响,定当分明……”
伏见鹿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反观源玉子吓得头皮发麻。她听得出来,这是能剧鬼戏《葵上》的台词。这种熟悉又吊诡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就好比中国人在深夜老楼公寓里听到女人在拉着嗓子唱戏。
她调转手电筒,光柱射向走廊尽头。在两人的注视下,走廊的一间房门吱呀吱呀地开了。唱腔声变得格外清晰,隐约带着三味线的咿呀伴奏,好似幽魂在耳边低声细语。
“天清净……地清净……内外清净……六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