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问范先生
范先生落脚处,翠玉其实比哪吒还清楚,只是刚才心里担忧哪吒一时间竟未想起来。
此前范先生从朝歌远道而来,还是翠玉陪着殷夫人一起挑的宅子。
殷夫人本想将范先生安排在总兵府附近,可范先生在朝歌宦海一生,早已厌倦了繁华热闹,在临城的镇子上寻了一处正转让的幽静书画店,就此住下。
按老人家的话讲,他一生清贫,老无一子,有这店铺,死到临头了还可以卖字为生。
前面店面不大,四方白墙,老木柜台,有一不大后宅,最妙的是,后宅小院里有一口陈塘关难得的甜水井。
翠玉还记得,当时范先生带着随身伺候的书童,看着这小院儿,满脸带笑。
范先生想的很好,在此写字卖字当一远离朝堂的闲云野鹤,风流名士,住下的第一天就铺整绢帛,连写了几十幅字,挂在屋里等着发财。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他的书法字画即便在朝歌也属上乘,别人千金难求。
在朝歌时甚至有人为了让他在墓碑上写几个字愿出让一处在朝歌闹市的老宅。只是没想到如今没了之前议事大夫那层身份,加上这般好东西到了陈塘关这般偏远地方,识货的人不多,也不会比之前濒临倒闭,铺子转让的那位书画店老板的字画好卖多少。
所以一枯瘦老头,一矮瘦书童,在柜台后面大眼瞪小眼看了两天,门前清冷如水,隔壁海鲜酒馆迎来送往,一老一小硬是在隔壁喝了两天的酒,吃了一十二只盐烤鱼,这才迎来了第一个上门的客人。
那客人懂些书法,一眼就相中了范先生所写的那副大中堂,嘴里赞叹有加,接连夸赞的范老先生如遇知音,可等客人出了价,听着那两个银豪的作价范老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目圆睁,提起扫帚就把客人撵了出去。
两个银豪,刚刚能买那块他用来写字的绢帛!
一旁的小书童看的瞠目结舌,心想自家老爷当年在朝歌骂妲己误国的时候嘴里也没有这般难听。
范先生不堪受辱,关了铺子,每日长吁短叹,在隔壁酒馆喝酒吃鱼,在总兵府聘请他当哪吒老师之前,家中几乎毫无进项,若不是殷夫人总是借着探望老师的名义送点东西,暗中接济,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
哪吒这边被范先生叫去,翠玉这边手脚麻利,很快自己收拾出了一间客房,从柜子里扯出两张泛着潮气的薄被,一边叹气一边哀叹这家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果然不行,又搭起杆子趁着睡前这一会儿先晾上。
中堂屋里地方不大,打扫的干净,收拾的却不太齐整,主要是原本挂在铺面里的字画全收了起来挂在堂屋里,椅子背后光大中堂就挂了五副,字虽然好,如此挤在一起却也显的不伦不类。
范先生就这样坐在自己的一堆字画中间,瞧着眼前哪吒,听他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那双苍老而又平静的眼睛竟变得越来越亮,像是恢复了往日朝歌为官时挥斥方遒的几分神采。
他说道:“为一市井小民,渔村小童,便要抗衡东海龙宫,陈塘关千百年来之传统,值还是不值?”
“先生在朝歌直言谏君时可有考虑过值与不值的问题?”
范先生笑道:“我当时已年近七十,你才年仅七岁,情形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哪吒道:“既然先生非要学生回答,那学生只能说,没有值与不值,只有想与不想。”
“想与不想?”
想与不想。
范先生嘴里咂摸着这四个字,简简单单,竟越想越觉得有点意思,他说道:“这便是你所讲的,以身成魔,纵我所欲?也罢,只是事已至此,我倒是好奇,三天后你想如何收场了。”
“总归是不能再行此伤天害理之恶事。”
闻听此言,范先生眉头一挑,说道:“这就是没主意了?把手伸出来。”
哪吒伸出右手。
“右手还要读书写字,换左手。”
哪吒无奈,只好又伸出左手,令他更加无语的是,范先生竟随身带着戒尺,啪啪啪打了三下,白嫩的掌心瞬间变的通红,疼的哪吒倒吸冷气。
见哪吒服打,范先生心头之气消了三分,继续说道:“先前见你知道担忧母亲,知道让人回家报个平安,还以为你有几分长进。难道不知此事处理不好,不光要连累父母,更要连累陈塘关百姓吗?做事瞻前顾后固然不对,可如此不顾后果毫无计划更是鲁莽愚蠢。”
哪吒早就做好了被范先生骂的准备,可真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里还是窝火,只是范先生所说字字都对,更让他连反驳都不行,只好低着头讷讷称是。
讲到最后,范先生喝了一口水,话锋一转,说道:“我知道此事不是你与龙宫过不去,而是龙宫先行不义在先,总归,你今日能出手,我很欣慰有你这样一个学生。”
范先生确实很欣慰,他在朝歌也有不少学生,不乏在朝堂身居高位者,但听说他上书直谏君王之后,无不跟他划清了界限。
如此教训哪吒一番,事后还不得是要替他出主意,本想等着哪吒回话,殊不知哪吒此时早已被他骂晕了,脑子里直接跳过了回话环节,只等着老师帮他出主意呢。
范先生见此,气的牙痒痒,照着哪吒脑门就是一巴掌,疼的哪吒哎呦一声,这才清醒过来。
范先生问:“你有想过此事如何解决吗?”
哪吒道:“回范先生,哪吒不是什么工于心计的世间谋士,肚腹之内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只想着,千百年来,绝不会少了有正义之心的聪明人,若此事有解,如此忤逆人心之事又怎么可能继续存在?若此事有解,那么只有一条,便是武力强于龙宫,让龙宫不敢造次。”
“我明白了。”范先生苦笑,“你今日来,不为借宿,是为了找我要修行之法,只是你未免太过妄自尊大,只剩三天,临阵磨枪,又怎么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