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梦
天已经全黑了,整个乞丐小院也安静下来,只有几只蛐蛐躲在草丛里叫个不停。
林依很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可她就是睡不着,只能坐在廊下看星星。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而现实却是——她的的确确在爷爷头七的最后一天里穿到了这里,遇到了诡异的境,奇怪的小孩,现在还被莫名其妙的软禁在这个院子里。
但不论是什么情况,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在星空下练起了气功,现在能让她踏实一点的,就是在老爷子的逼迫下练的这身功夫了,只是这具身体太过孱弱,想要恢复原来的本事,得花费一番功夫。
炒豆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鼓点……
天将亮未亮,林依收回最后的动作,推开房门。
屋内没有烛火,一片漆黑,血腥味扑鼻而来,带着湿意和热意。
推门的手顿了一秒,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垂下。
门锁落下的瞬间,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喉咙——快速而精准。
长长的睫毛扑扇,她左手捏着那人的手腕,转身一拽,那人站立不稳,半跪在地上,双手被林依缚在身后,背脊被她的膝盖抵着,动弹不得。
同样的,反应和速度无话可说。
一时间挣脱不开,冥翼索性不再动了,原本飞扬的头发遮住他半张脸,他说:“没良心的丫头,也不看看谁救的你!”
林依:“......”
你要脸不要?
他那是救吗?他那分明是良心过不去。归根结底,那狸猫的杀意是他激起来的,他甚至还想见死不救,只是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出手破境。
林依“呵”了一声,瞟了他一眼,态度讽刺。
冥翼歪着头,心想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但是现在这满身的伤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不过能犟两句嘴而已,很快就败下阵来,他轻叹一口气,问:“丫头,有金疮药么?”
林依感受到周围的杀气渐渐散去,而且面对一个受伤的冥翼她还是有信心的,便放开他,坐在床边,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着他,冷漠无情的回答:“没有。”
冥翼直接气笑了,扯着伤口一阵一阵的疼,声音低低的,大概是气息不足,这样一来血流得更猛了,地上一大片紫红色,乍一看触目惊心。
林依半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冥翼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她随手扯了几片草叶,放在掌心揉碎,一把按在他的背上。
“我——你——”这力道不轻,冥翼疼得说不出一句整话,若不是那股凉意上来止住了部分血,他差点以为身旁的人在搞偷袭。
窗台上和墙角边的绿植郁郁葱葱,是三吴按照林依的嘱咐才布置的,不懂药理的人只觉得普通,放在林依这里就不一样了。
她随手指了其中的几盆,示意冥翼可以用,那敷衍程度,要不是冥翼的目力还算不错,恐怕直到这人都出去了也还是一脸懵。
“自己来。”
不知道冥翼是懒得动还是别的什么,反正看上去他其实并不着急,还有心思打量一番这间屋子,目光落在墙角边那几个打开的箱子上,实在没有忍住,问:“你藏一堆石头干什么?”
三个箱子说大不大,第一个装的是毛巾,青衣,青衫之类的东西,都是新的;第二个是浴桶,皂荚角豆,旁边的位置还空了一片,塞了几本乱七八糟的书,而第三个像是恶作剧一样,满满当当一箱石头,五颜六色,好看是好看,屁用没有——至少在冥翼看来。
林依扫了一眼,“嗯”了一声,抬脚正要出去,听见冥翼低声补一句:“哦我忘了,你才被抓来这里,这些东西估计不是你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林依:“……”
大哥你的情商呢?
等冥翼上好药后,林依才从外面回来,冷声说:“走吧。”那语气听着像是在说:“滚吧。”甚至还附送一句,好死不送。
“伤太重,没有力气,起不来……”如今他打也打不过,贫嘴就更不在理了,何况刚才服过软,现在耍起无赖来简直得心应手。
林依无动于衷,打开房门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腿……腿麻了……起不来。”
林依挽起袖子,一副要把他拖出去的打算。
给点药止血已经是极限,其他的,甭想让她多做什么了。
感受到自己有可能真的会被拖出去的冥翼这时候才开始着急了:“哎哎哎,丫头,不是,丫头,你听我说……”
林依停下动作,决定分出这点不多的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反正人在她手里,什么时候处理都行。
“我知道,”冥翼喘了一口气,缓一下才接着说:“我知道丫头你来才到这里,三吴那个小傻子就不要指望了,在养伤期间,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毫无隐瞒!”
林依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把人扫地出门的这个打算才就此作罢。
冥翼就这么毫无尊严的被她扔在地上,她理了理袖子,目光落在这堆血上,本着眼不见心为净的心思别开脸,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交代什么多余的东西,折腾了半个晚上她更加的疲惫,躺在床上时候那股被生生压下来的困倦纷纷涌上来,席卷着她,终于带着她进入了梦乡。
爷爷走了,自己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鬼地方,有些挂念,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小,三年级,老家堡是她和老爷子的战场,竟觉得那样的日子挺美好。
希望小学是南安城中无数大大小小学校中的一所,位于缘展路,在西二环。
一声“下课”像滚入热水中的油,炸起一片喧嚣。
问作业的,收书包的,大喊大叫的......
杀千刀的英语老师,整整拖堂了十五分钟,林依把桌上的东西扫入书包内,甩在肩上就冲出教室。
从缘展路开车到老家堡只用二十分钟,走路要一个半小时,跑步四十到五十分钟左右,还是跑得快的那种。
三点半放学,四点二十她必须跑到家,现在已经四十五了。
迟到要罚。
一路跑出繁华街道,跑过废弃钢厂,跑进绿水青山。
钢厂是她最害怕的一段路,总感觉阴森森的危楼后会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因此跑得飞快。
风——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身体前倾,一脚立地,一脚后旋踢,踢中那人闷哼一声,头顶的光线更暗了些,她卷起身子抱头在地上滚一圈,站稳后一巴掌扇过去,然后撒腿,继续狂奔。
那人反应过来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墙角。
到了家,卫衣被汗水淋湿,校服外套灰扑扑的,此时刚入春,有些倒春寒,风从领口灌进去,冷热相冲,最易生病。
老爷子躺在竹椅中,竹椅旁的圆桌上小火烹炉茶,水汽氤氲,左边的香炉插了三炷香,早已燃尽。
他享受夕阳余晖,不疾不徐,缓缓说:“慢了一刻钟。”
他的“一刻钟”是古时说法,现在就是十五分钟。
梦里的她一言不发,双眼黑白分明,就这么和竹椅上的人对持着。
老爷子半眯着眼睛,似乎在笑:“长成这样就别瞪了,没气势。”
林依犟着,低着头,脚尖的小石子被踢得滚来滚去,还是不开口。
老爷子就更不急了,躺在竹椅上,一摇一摇的。
半响,她才蹦出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车接车送,而她要跑步回家?
为什么他们六点起床,她要提前一个小时?
为什么他们做完作业就可以拿起手机打游戏,她要练习武功?
为什么好好的假期时间,她要学习六艺,琴棋书画,插花焚香?
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过得比同龄人都苦。
残阳落于山野,暮色笼罩,留下两道黑色的剪影。
老人的眼角处泛着光。
他低低的笑了两声,“因为——”他的尾音拖得很长,似乎就要说些什么了。
“因为你是我林肃的孙女。”
废话,说了白说。
脚尖的石子直射出去,重重打在竹椅上,竹片纷飞,石头化粉,玉石俱焚。
她转身把书包扔进书房,去后院练功。
七点的时候,保姆敲开书房的门送晚饭,那时她在练字,碎碎叨叨的声音和远方搬家的炮仗声混在一处,竟是难得的热闹。
“来了个新邻居,林教授过去吃酒了,夫妻俩人很和善,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过去打个招呼吧,说不定还能多个朋友......”在保姆心里,林依就是自家孩子,有时候看着她怪心疼的,要是,身边热闹一些就好了,也能多笑一笑。
林依接过晚饭,对保姆说了谢谢,提笔写字,对新邻居没有半分兴趣。
保姆会错了意,又安慰道:“别记恨你爷爷啊,他其实很关心你的,今晚差点就报警了,挺急的......”
毛笔顿了顿,竹椅在风中前后摇荡,和“急”扯不上半分关系,说什么梦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