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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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真心

赵姨娘说罢,心下是又委屈又着恼!

那日她先行与老爷贾政说好了,这才去寻陈斯远说项。得了陈斯远应允,赵姨娘第二日喜滋滋便将值钱的头面典当一空,就等着贾政那四百两银子呢!

赵姨娘盘算得好,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前几日贾政更得了一份下头送来的炭敬,还不等去寻赵姨娘,半道便被王夫人打发人截了下来。

却是东院周姨娘家中兄弟惹了官司,行船时翻了船,生生将一船官盐撒进了河里。苦主将其告上衙门,周家便是典卖家产也凑不出五百两来,不得已这才赶忙打发人来京师求救。

那周姨娘本是王夫人陪嫁丫鬟出身,姿容寻常,唯独性子柔顺。到得此时也年岁大了,贾政已有许多年不曾往周姨娘院走动。

到底往日有些情分,出了这等事,贾政不好撒手不管。因着贾母尚在,大房、二房始终不曾分家,是以贾赦、贾政的正俸、赏赐都是收归公中,私底下的孝敬才由着二人自行处置。

此事不好从公中开支,贾政便只好将刚到手还不曾捂热的四百两银票给了出去,王夫人又从体己中添了一百两,赶忙给来人送去。

周姨娘自是感念不已,少不得寻过来哭诉一番。

这周姨娘算是解了一桩心事,赵姨娘可就上火啦。

私底下就琢磨了,怎么不早不晚的,掐着老爷方才得了炭敬周家就出了事?偏偏数额还大差不差,怎么就这么巧?

赵姨娘这人小聪明有一些,知贾政就得意她这般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的性儿,干脆十几年如一日,每每犯蠢惹了王夫人教训,转头私底下自有老爷贾政来疼惜。

因是她也不敢与王夫人计较,只把那周姨娘恨了个半死。隐忍几日,待这日王夫人往宁国府走动,赵姨娘便寻上门来,不重样地骂了那周姨娘小半个时辰。

谁知方才骂过,转头就撞见了陈斯远。

陈斯远不知内情,却能瞧出赵姨娘面上窘迫,想来是银钱不凑手。心下暗自可惜,这回坑不了此人了。面上却蹙眉道:“还要一些时日?这……姨娘还是尽快吧。我今日去见孙师,孙师说错非抚台来信准其加一船货物,怕是这两日便要启程回松江了。”

赵姨娘眨眨眼,讶然道:“啊?这般快就凑足了银钱?”

陈斯远纳罕道:“姨娘不知外头一脚如今便是加价两成也有人要?都这般行情了,又怎会凑不足?”

“诶唷唷!”赵姨娘顿时捶胸顿足。先前只道少赚了一百两,如今一听,哪儿是一百两啊,分明就是亏了二百两!

天杀的周姨娘,老娘与你没完!

强忍着怒火,赵姨娘陪笑道:“哥儿就不能再多通融几日?”

陈斯远摇头道:“此事又不是我做主,姨娘也知内中门道……总之姨娘还是尽快吧。”

“哎,我尽快,这两日尽快去寻哥儿!”

陈斯远颔首,拱拱手与赵姨娘别过,暗乐着回返自家小院。不料眼看到得家门前,便见薛蟠自梨香院旁的便门晃晃荡荡行了进来。

瞧见陈斯远顿时蹙眉不已,遥遥张口欲言,旋即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径直拐进了梨香院。

这是跟自个儿置气呢?

依着陈斯远的性子,说不得便要教薛蟠个乖。奈何如今时日无多,暂且就当这货是个臭狗屁,放了吧。

回返自家小院,香菱、红玉自是热络来迎。待净了手,陈斯远思量着道:“来了这些时日,一直奔波也不曾四下游逛游逛。不知这京师可有热闹的地方?”

红玉就道:“这眼看都入冬了,偏还不曾落雪,这各处景致不看也罢。大爷若想瞧个热闹,不若往各处庙会去瞧瞧。这京师算算十七个庙会,一年到头都有呢。”

陈斯远便问:“哪一处更好些?”

红玉思量着道:“那不若去护国寺瞧瞧,逢七、八连开两日,里面珠玉古玩、绫罗绸缎、花鸟虫鱼、各色小吃应有尽有。”

如今已是十月,算算总要几日才能办妥香菱的户籍,陈斯远便与香菱道:“等这个月十七、八,我带你去护国寺转转?”

香菱不是天生就呆,只因幼时被拐子管教,长大了又被薛蟠唬得不敢放声,这才将心思尽数放在思绪里,未来更是寄情于诗词,这才显得呆。

此时又不相同,到得陈斯远身边,陈斯远待她极好,又从不管教。这香菱便慢慢转了性子,愈发灵动起来。

因是闻听陈斯远这般说,香菱顿时欣喜道:“果真?”随即略显顽皮道:“大爷说话可要算数,我可是记下了。”

陈斯远大笑道:“一口吐沫一根钉,一准算数。我何时哄过你?”

香菱瘪了瘪嘴,笑着摇头,到底没说什么。心下则暗忖,前儿个可不就哄了一回?两只脚酸涩得不行也就罢了,临了呛了一嗓子……早起漱口时还隐隐觉着有些怪味儿呢。

一旁的红玉眼见二人眉来眼去,顿时心下酸涩无比。暗忖,那鞋子怕是白做了,自个儿与香菱到底差哪儿啦?还是说自个儿始终没落在大爷眼里?

一双俏生生的眸子暗自盯着陈斯远,心下满是幽怨。

……………………………………………………

东跨院。

先前陈斯远去了贾赦外书房,便有仪门的婆子说了一嘴,不多时便被苗儿听了去。过不多时,邢夫人也就知晓了。

邢夫人今日尚且神思恍惚,时不时便忆其当时荒唐。心下只道那小贼与往日一般搪塞了过去。

不料苗儿又道:“太太,说是瞧着大老爷出来时面色红润,好似极高兴呢。”

“嗯……嗯?”邢夫人回过神来,横了苗儿一眼。随即问道:“老爷呢?”

“往娇红姨娘房里歇息去了。”

这歇息便是真个儿歇息。贾赦上了年岁,便是再吞服虎狼之药,也不过三五日折腾一回,又哪里架得住每日折腾?

邢夫人暗忖,大老爷既这般高兴,说不得那事就成了。不好,那小贼是骗子啊!不会就此卷了银钱远走高飞吧?那自个儿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是邢夫人赶忙问道:“那……远哥儿往哪儿去了?”

苗儿道:“瞧着进了角门,远大爷合该回了后头小院。”

邢夫人顿时坐不住了,起身一顿,想起王善保家的倚老卖老惯了,留在身边只怕不妥。便吩咐道:“天寒了,你去让王嬷嬷瞧瞧二姑娘可还缺什么短什么。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也不好苛待了。”

苗儿纳罕不已。往日里邢夫人何曾管过迎春?怎地这会子忽而关切起来了?

眼见苗儿不动,邢夫人一横眼:“还不去?”

苗儿回过神来,不迭声应下,转头寻了王善保家的吩咐了。王善保家的自是一头雾水,闹不清楚邢夫人安的什么心思。

不过邢夫人既然发了话,那便走一遭就是。

结果王善保家的前脚刚走,邢夫人便坐不住了,只领了苗儿一个便往后头去寻陈斯远。

这边厢红玉还在黯然神伤,便听得外头有人叫门。

旋即小丫鬟芸香嚷道:“大爷,是大太太来了!”

陈斯远一怔,暗忖邢夫人定是为了那银子而来。当下便领着两个丫鬟来迎。

到得门前便见邢夫人粉面含霜、目光幽怨,陈斯远不好多说,只引着邢夫人入得内中。待落座上茶,陈斯远便道:“想来姨妈定是听闻了,不错,那桩事我办妥了。”

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回执来,香菱乖巧来拿了又送到邢夫人面前。

岂料邢夫人竟瞧也不瞧一眼,只瞥了眼陈斯远,随即吩咐道:“你们且下去耍顽吧,我与远哥儿说些体己话儿。”

几个丫鬟不知何时,可瞧着大太太面色凝重,便纷纷应下,一股脑的退出了正房。

陈斯远眼见房门闭合,待丫鬟走远这才转过头来玩味道:“这么急就赶丫鬟下去?”

说着起身径直往邢夫人这边厢寻来。

邢夫人恼道:“且住!”

陈斯远眨眨眼,不明所以。

邢夫人便嗔道:“你到底是何意?我,我都那般了,你还要来害我!”

陈斯远不解道:“害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我且问你,大老爷那回执,可是给了?”

“是啊。”

邢夫人一拍桌案,强自压低声音道:“那还不是害我?转头回执兑不得银子,你又远走高飞了,你让我如何自处?”说话间急切得红了眼圈儿,委屈道:“早知那日就不该信了你的鬼话,合该将你送去大老爷面前。到时就算大老爷要休了我,也不会败坏了名声。呜呜……如今银钱没了,名声也没了,你叫我怎么办?”

陈斯远哭笑不得,心道果然是个内宅妇人,这心思也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他便上前低声道:“可是那回执如今还能兑啊。”

“呜呜呜……嗯?”正伏案啜泣的邢夫人一怔,仰头看向陈斯远狐疑道:“能兑?”

陈斯远点点头,道:“又有忠顺王的人盯着,总还要撑些时日。”

邢夫人目光下移,一把抄起回执来,道:“那……这回执岂非能兑个两千三百两?”

“少了,明儿个行情就能涨到两千四。”

邢夫人兀自不肯信,直勾勾看向陈斯远道:“果真?莫不是又来哄我的?”

“骗你作甚?”陈斯远一偏腿便坐在了椅子扶手上,探手将邢夫人略显丰润的肩头揽住,说道:“早与你说了,我此番是奔着功名,又不是为了银钱。”

陈斯远昨夜思忖一番,倒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既与邢夫人厮混过了,那为了名声计,邢夫人就不敢出卖了他。

为何?盖因此时女子名节大过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邢夫人果然张扬开来,到时候陈斯远只消说早与其有染,那邢夫人就别想活了!

想明此节,自然也就对邢夫人少了几分提防。

邢夫人顿时破涕为笑,一不小心有鼻涕泡冒出来,顿时羞赧着避过头,抽了帕子擦拭。旋即又委屈巴巴白了陈斯远一眼,道:“也不管两千三还是两千四,明儿个我便兑了去,总要落袋为安才好!”

方才放下帕子,却见陈斯远将两叠银票递了过来。

邢夫人眨眨眼,纳罕抬起头来:“这是——”

陈斯远低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或许过些时日我就要逃命去了,总不好亏欠了你。这两千两你留着,如此一来三姐儿的嫁妆也就够了,剩下的你自个儿留着做体己。

这府中下人都是眼高于顶的,想要办事须得用银钱打点。前一回有二百两,这一回能剩下四百两,总够你几年花用了。”

说话间叹息一声,道:“我也是不得已……若果然能留下,说不得还能照应一番。如今看来,却是难了……”

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那大老爷贾赦何曾在意过她?说白了,她这续弦不过是摆在明面的泥塑木雕。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错非这些年贾赦淡漠,邢夫人过得苦楚,她又怎会一心算计着谋财,只为未出阁的妹妹积攒嫁妆?

又何曾有个人真个儿关切过她了?

陈斯远这话情真意切,说得邢夫人情动不已,又勾起了心中委屈,鼻子一酸又落下眼泪来。

陈斯远瞥了一眼,纳罕道:“好好与你交代,怎地又哭了?”

邢夫人一边用帕子擦拭,一边笑着摇头。瞧着面前‘远哥儿’眉眼坚毅,品貌上等,不正是她在闺阁中心心念念的那等俊俏郎君?

可惜我生君未生,到得如今才相遇,又是这般情形下……

往日不可追忆,如今他又要离自个儿而去,邢夫人心下顿时生出不舍来。忽而又想起那日陈斯远蛊惑的言语,想着便是他走了,自个儿有个孩儿傍身,多少也是个念想。

因是本就虚靠在陈斯远怀中的邢夫人,忽而结结实实靠了,一双手臂环了其腰身,再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渴盼。

陈斯远正要说些旁的,与那目光一对,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心下想着速战速决,总不会惹人怀疑吧?当下屈身探手将邢夫人抄起,大步流星直奔卧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