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邢家
这一巴掌拍得陈斯远暗自咧嘴,心道:这厮好大的力气。
当面之人十七、八年纪,生得平头正脸、身形粗壮,不是便宜舅舅邢德全还能是谁?
陈斯远忍着腹诽见礼道:“外甥陈斯远见过舅舅。”
邢德全热络扯了陈斯远的胳膊便往里走:“早听大姐的嬷嬷说过了,还想着远哥儿早几日就登门呢,害得我白等了几日。今儿个才要出去耍顽,不想远哥儿就来了。走走走,娘亲舅大,到了这儿就跟自个儿家一样,我带你去见三姐。”
陈斯远一路被邢德全拖着进了角门。
这邢家宅院乃是三进格局,门开东南角,进了门就是影壁,东面乃是车轿房。若换做文官,此地多为塾,车轿房挪到了西南角。
过月洞门到得一进院,这北面便是倒座房,内有倒座厅,用以招待不重要的客人。旁边几间住着外头的男仆。
往南便是垂花门,就是常说的二进门、仪门。垂花门后头封着屏门,平素不开,只能走左右抄手游廊。
邢德全领着沿着东面抄手游廊而行,不片刻到得正房左近。陈斯远搭眼观量,便见东西各有厢房三间,北面还各连着一间耳房。
依着规矩,这东厢房多是家中长子居住,连着的耳房乃是厨房;西厢房则多是家中女儿居住,所以《西厢记》才代指女儿家的闺阁。这西厢房连着的耳房则是茅房。
再往南,正房三间,西面耳房两间。这两间耳房,通常都是给小妾居住。东面耳房一间,另一间做了穿堂,可从此去到后头三进院。
再往后便是后罩房,不过邢家的是后罩楼。这后罩楼下头用于安置丫鬟、婆子居住,上头一层则用于安置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儿——也就说通常说的绣楼。
女儿家自小先在西厢房居停,待到了及笄之年,便要搬到绣楼待字闺中。直到字了人,出了阁才会从绣楼出嫁。
邢德全扯着陈斯远一路到得二进院穿堂,离得老远便叫嚷道:“三姐姐快来瞧,我把谁带来啦,哈哈哈——”
方才到得穿堂前,便有婆子拦下。那婆子一眼瞥见陈斯远,顿时凝眉道:“大爷怎地将外头男子领了来?”
邢德全牛眼一瞪,呵斥道:“什么外男?这是我外甥远哥儿!论起来须得叫三姐姐一声三姨!”
婆子被唬得一怔,邢德全抬手将婆子扒拉到一旁,扯着陈斯远就进了后院。
“三姐姐,三姐姐!”
那后罩楼上忽而开了窗子,有女子蹙眉看下来,冲着邢德全叱道:“别嚷了!”
邢德全浑不在意,叫道:“三姐姐快瞧,远哥儿来了!”
那女子瞥了眼陈斯远,旋即说道:“你先带远哥儿前头喝茶,我过会子便来。”
说罢窗扉关上,邢德全眨眨眼,冲着陈斯远腹诽道:“前几年假小子也似,这会子扮起贤良淑德来了,给谁瞧呢?走,舅舅领你吃茶去。”
陈斯远心下哭笑不得,又跟着邢德全到了前头正房。先行将四色礼物奉上,便被邢德全催着落座。
那邢德全便笑道:“好外甥,你来了京师便对了。都说扬州繁华,可再繁华又岂能跟京师比?嘿嘿,待过几日舅舅带你好生游逛游逛,定叫你舍不得回扬州!”
陈斯远含混应了。邢德全忽而想起一事来,压低声音问道:“是了,都说扬州擅养瘦马,却不知如今都是什么价码?”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舅舅,这却不好说了。按品貌技艺,差的三十两,寻常的几百两,好的那就没边儿了。外甥听闻有盐商斗富,为一清倌人豪掷千金,赢了对头兀自不解气,登了佛塔一筐一筐往下撒金箔。”
“是啊?”
陈斯远又道:“那输了的也发了性子,转头将四下河灯搜罗一空,夜里雇请了人手放灯,竟生生将河道堵塞了。”
邢德全听得心生向往,叹息道:“诶呀呀,可惜不能亲见。也不知那清倌人到底生得如何美若天仙。”
说罢吸溜一声抹了抹嘴,又见陈斯远身旁还放着个小巧包袱,便问道:“远哥儿,你这包袱——”
“哦,这是姨妈打发我捎来的冬衣。”
邢德全忽而面色一变,起身道:“不早说?快给我瞧瞧!”
他刚走两步,忽听外间有女子喝道:“慢着!”
环佩叮当,陈斯远转头便见一女子领着丫鬟、婆子入得内中。那邢德全面上讪讪:“三姐姐来得好快。”
邢三姐冷哼一声,上前截了包袱抄在手中,略略摸索便从内中摸出个帕子包裹的物什来。她也不瞧,随手交给丫鬟保管,看着那邢德全叱道:“整日介没个正行,来日我若出了阁,说不得你连家中宅院都要典卖了去!”
邢德全嘟囔道:“这般大宅院,单我住着多空荡?还不如典卖了换个小的。”
“你!”邢三姐嗔道:“旁人家日子都是越来越好,偏你越活越回去了。来日见了爹妈,你还有何脸面?”
邢德全犟嘴道:“爹丢了世职,又不是我丢的,怎能怪到我头上。”
邢三姐气得直翻白眼,瞥了眼陈斯远,这才压着火气戳了邢德全一指头。旋即朝着起身的陈斯远道:“远哥儿来了?”
“外甥见过三姨。”
邢三姐道:“自家人,快坐下说话。”
当下邢三姐挪步落座,又吩咐丫鬟奉上茶点,旋即便问起陈斯远过往来。不过是其母身后事,这些年际遇,又问及来京路上如何。
邢三姐年纪小,只见过陈斯远的‘母亲’几回,自然谈不上如何亲厚。待听闻陈斯远过往,不过跟着唏嘘嗟叹了一番罢了。
陈斯远回话之际略略观量,便见邢三姐眉目清秀,虽也算嫽俏,却比邢夫人多有不如。再看邢德全,竟生得平头正脸。
当下暗自暗叹,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邢三姐又问起往后打算,陈斯远还不曾回话,忽而便听得外头有箫声断断续续传来。
那邢德全方才一直陪坐,强忍着不曾插科打诨,此刻听得箫声顿时骂将起来:“短了嚼子的浪蹄子,吹吹吹,一天到晚吹!爷早晚将嚼子给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