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崤山魅影
高耸山崖上，两个人影并肩站立。
一人宽袍大袖，身披犀甲，束发带冠，面若红枣。
另一人巫师打扮，脸上涂了颜料，身上兽骨、鸟羽装饰。
两人就这样，站在山崖上，静静看着李维驾车狂奔。
“元帅，要不要派兵拦截？”巫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元帅，也就是先轸，依旧眯眼凝视对面山道上慌张的秦兵。
又等了会儿，他才开口道：
“国君未至，不可打草惊蛇，且让他回去。”
先轸看够了，退了一步，转过身来，看着巫师和后面摩拳擦掌的戎人，道：
“吾离，吾知你报仇心切，但秦兵尚有余勇，此刻发作，未必能尽全功。
方今只需依计行事，袭扰秦人，待吾大军赶到，于东西崤山间，拦腰截击，必使秦人全军尽没。”
姜戎首领吾离，听了先轸的告诫，虽说心急，但还是沉住了气。
他看了眼这位华夏霸主的中军元帅。
此前只听说，晋人能在城濮大败楚军，离不开这位元帅的贡献。
这几日接触过后，才知道厉害。
先轸元帅，和那些迂腐的受礼贵族完全不一样。
智计百出，神鬼莫测，难以琢磨。
有这样的人在，纵然晋君重耳去世，晋国的霸业也必将持续下去。
姜戎本是居住在渭水之畔，却在秦人的接连打击下，被迫东迁，来到这贫瘠的伊洛之间。
此乃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而想要报仇，就必须牢牢抱住晋国的大腿。
如此看来，此次联手伏击秦军，倒是讨好晋人的好机会。
“谨喏。”吾离躬身应承道，随即又凑上去小声询问，
“元帅，吾部族为秦人逼迫，来此贫土，族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吾听闻，华夏自有礼仪规制，两军作战，不害贵族。那若是……”
先轸淡淡道：
“国君为止，此间事情，由汝依风俗行事。”
旁边几位姜戎勇士都听见了先轸的答复，顿时兴奋起来。
莱驹站在先轸身后，他虽是莱夷之后，但父祖已经融入华夏。
以夷入华，更重礼仪。
他感到不妥，想要劝谏，却被先轸给踩了一脚，示意不要开口。
吾离注意到了小动作，心里明悟过来。
看来先轸元帅也不喜欢秦人，那族里的手段，倒是可以用出来了。
方阵已定，先轸和吾离都不再多言，各自准备起来。
山道上，李维并不知道对面发生的事情。
他一路催促御者快走，徒兵也紧随其后。
方才的景象太过离奇，所有人都深感不安，只想早日离开，回到中军身边。
御者挽起长鞭，此刻也顾不上爱惜马匹，抽得马屁股泛红。
连续的赶路后，终于听见远处有人声出现。
战车转过山岭，便看见前方是个岔路口，路口正有十几个秦军在朝前搜寻。
一看到战车出现，搜寻的秦军顿时招手示意。
李维心知这是来找自己的，心中也放松了下来。
御者降低了车速，跟在秦军后面，被一路带到了主将孟明视跟前。
“闻，你去哪里了？害得吾好一顿找。”
孟明视看到李维完好无损地回来，松了口气，立刻佯怒道。
李维看过去，这里已经不是先前中军休息的地方。
看起来，自己离开后迟迟未归，孟明视便带兵前进搜寻，一路来到在这个岔路口等待。
他赶紧把先前的遭遇告诉孟明视。
“百花争艳，车轮踏空？”
孟明视神色凝重起来，看向岔路口。
一边是大道，上面车辙遍布，明显是西乞术从此经过。
另一边是小道，荒草丛生，只有一条浅浅的车辙，是李维留下的。
“闻，你到此岔路时，为何选择走那条小道？”
此话一出，李维顿时惊讶。
他回想先前经历，似乎只是一路追着车辙前进，并未见到有岔路啊？
“将军，这里面必有古怪，快速通过为好。”
孟明视点点头，接受李维的建议，但看着已经气踹嘘嘘的士兵和马匹，有些犯难，道：
“此次从滑国满载而归，东西太多，山路狭窄，人马辐辏，实在难以速进。”
“不如分散行进，广撒斥候。山道狭窄，纵然敌人伏击，也必然兵力有限。”
李维的建议得到孟明视认可。
随后秦军再次启动，分作数支，前后间隔百多步，保持目视能及，重新上路了。
李维这次跟在孟明视身边，一起在山道上行进。
车辚辚，马萧萧。
先秦时候，中原人口有限，到处都是荒山野岭，与后世人口稠密的景象大不相同。
一路又走了许久，沿途见不到半点人影，除了天空飞过的征雁，就只有偶尔响起的狼嚎。
山路陡峭，本就不便通行。
秦军财宝繁多，又长途跋涉。
疲劳之下，接连有车辆、士卒跌落山涧。
倘若地势不高，孟明视便组织人手救援。
但要是山高路险，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沿路都有非战斗减员，不时能看到战车零部件和人马尸骸。
气氛愈加沉重了。
李维坐立不安，总觉得这路越走越险，像是在攀登昆仑高山一般。
这崤山，真就这么危险吗？
那之前都是怎么通过的？
就在他朝两侧山崖打量之时，忽然见到有黑影出现。
不，
不是黑影，是人影！
山崖上突然冒出来数百人，搬起石头就朝下砸来。
前方道路上也突然有粗大树干，拦住战车去路。
“敌袭，是姜戎！”
李维认出来山上人的打扮。
“全军莫慌，御者安抚战马，徒兵修缮道路，车右全体下车，随我徒步冲锋！”
孟明视大吼道。
他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终于逮到机会，立刻组织起反攻。
从山道向上佯攻并不容易。
但孟明视战吼鼓舞，又身先士卒，白光闪烁，拦下许多袭来的飞石。
车右甲士迅速跟进，将最近的戎人打得大败而逃。
孟明视仰天怒吼，还想追击上去。
然而车队后面又响起了喊杀声。
李维趴在车上，朝后看去。
山道遮蔽，看不太真切。
应该是后面也有一支戎人在袭击。
那里地形太过险要，秦军一边抵抗，一边催促车马前进。
“将军，后方遇袭，需要快速通过。我建议不要在此纠缠，速速通过为好。”
李维向孟明视喊道。
孟明视环顾四周，认同了李维的建议。
于是这支秦军立刻收拾起来，加速朝前，以给后方让出道路来。
戎人虽然被击退，但借助地形，并未溃散，反而三五一组，分散骚扰。
扰袭之下，大家都急躁起来。
很快，前方遇到一处岔路口，两边都能通过，两边都有车辙。
走哪边？
李维登高眺望，正是枝叶茂密处，已经看不见前军的踪迹。
山上戎人继续骚扰，后方秦军还在赶路，必须快速做出决定。
可一旦走错了路，问题更大。
就在他犹豫之时，右边山道上，有旗帜摇曳。
是秦军旗，应当是撒出去的斥候，又或是前面的秦军在发信号。
“走右边，速行！”
孟明视当机立断，指挥车队向右驶去。
过了岔路口，山道为之一净，天也开阔了起来。
兴许是地形较为平坦，戎人并未追过来。
现在一片坦途，又没敌袭纷扰，李维松了口气，秦军也纷纷放松下来。
一行人稍作休息，见后方车队跟了上来，便又朝前走去。
这会运气还不错，走了许久，都没有敌人来袭。
只是山道太过安静，前军又走的太快。
一路追赶，都没见到前军的踪迹。
斥候也未曾回报。
孟明视心中不满，又派出一辆战车，加速朝前去联络前军。
然而这辆车还没走多远，在山道上走的好好的，忽然便跌落下去。
李维本来还在观察右边的溪涧，目测应该就是七八米高，不甚危险。
然而车辆跌下去，足足有十几秒钟，才传来重物坠地声。
“不好，快停下！”
他想到了先前的遭遇，立刻拉住孟明视。
再看向前方，荒草丛生，山路陡峭，哪里还有前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