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渔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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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记忆中的年

过年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特别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小孩的我们尤其盼望过年。年夜饭、守岁、压岁钱、放鞭炮、拜年,春节的仪式感、幸福感,仍令我回味无穷。

每到过年,母亲总是最忙。她是极爱干净的,日常家里见不得一点灰尘与杂乱。过年前,母亲仍是会提前家里堂前屋后各处拾掇,细碎物件归置好,换洗床单,晾晒棉被,脏衣脏鞋绝不留了过年。酿红酒,宰鸡鸭,蒸粘米打年糕,制蕃薯粉块,搓土豆丸子……因为过年,年前到镇里连赶好几趟集,母亲寻常日子节省下来的零钱这几天全都尽情地释放出来了,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添加新衣新裤,备好家宴用的猪蹄猪脚猪肉,零食瓜果,出手大方阔绰。一切都妥当之后,母亲再匆匆忙忙三下五除二地拾掇自己。她忙得脚不沾地,那“哈哈哈”欢畅爽朗的笑声却是从不间断。

父亲在年前的那几天仍是很忙碌。西家长东家短的做工账目,来来往往一趟趟地跑,趁着年二十七八这几天都是要结算清的,大家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但彼此互相有交待,才能了无负担辞旧迎新。

辛苦积攒了好几年的全部家庭存款,父母经不住别人游说,又因顾了人情脸面,投了一家钢筋厂,却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不了了之。那几年,逢到农历年底夜深人静了,父母两个人也总是要相对着长吁短叹又无可奈何地总结一番的这血泪教训。

尽管忙活辛苦一年,也许收入仍然微薄,到处都要量入为出。父亲仍帮着母亲准备好给孩子老人的压岁钱,爱孩子的、孝敬父母老人的爱的仪式一个都不能少。

只是大人的快乐、烦闷、忧思与辛劳,与少时的天真无邪童乐无边的我们却是并不相通的。

腊月二十五以后,孩童的我们呀,就开始将心情调整到过年预备模式,随着时间逼近除夕之夜,进入过年进行时,我们就越发的兴奋。除夕,仨姐弟隆重地依次洗澡、换新衣、揣上长辈除夕夜派发的红包,与一家人挤着坐了满满一大桌子都坐不下,吃着满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守着老旧的电视机看春节联欢晚会,跟着节目哼歌笑闹,然后心满意足又不舍地美美睡去迎接大年初一……嗯,那种幸福真的是饱满到要炸裂开来。

大年初一零时一到,小山村鞭炮噼里啪啦,此起彼伏,一直响彻到天亮。大家长领着小孩,哥哥领着弟弟妹妹,摸黑起床,争相抢着去村土地庙里烧农历新年的第一炷香,讨新年的第一个好彩头。新年第一天,应了母亲的要求,必须要饮一杯糖茶再甜甜蜜蜜地迎接新年的第一餐,母亲准备了不带馅的实心汤圆和水煮年糕,洒上红糖或白沙糖,馋嘴甜食的我们吃得欢快,不爱吃甜食趁着过年可以光明正大馋酒的父亲耍起了小脾气,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吃了几口汤圆,剩下的就全留给我们小孩扫荡一空。母亲这天也犯懒了,简单收拾了碗筷,便携同村口的大姨,相约着要好的女邻居们走路去华严寺去烧香拜佛。父亲则往新衣口袋里装了半口袋瓜子,领着蹦蹦跳跳的我们出门走村去拜年。

正月初一,最热闹的过年仪式当算是给村里50,60,70,80,90的老人拜寿了。邻里的叔叔伯伯哥哥们领着一堆孩子,成群结队,大家一起众筹买了寿匾,抬着鞭炮,走家串户,往过寿的老人家去大团拜。

谁家有老人过寿,便早早将厅堂弄得敞亮,将水果、瓜子、花生、麦牙糖、麻花、大白兔奶糖一一摆到厅堂前的方桌上来,堆成小山尖。主人家提前烧好几暖瓶开水,将几十个水杯装好茶叶放一勺白糖端放桌正中间,万事俱备,只待人来时续水奉茶了。

到了主人家门边,大人忙着燃放鞭炮,入厅堂里道贺,七手八脚地将寿匾挂到堂前正上方,过寿老人满面红光地坐厅堂方桌前接受祝寿,小孩们忙着喝糖茶,敞开了大口袋,围着方桌边喜滋滋地兜走一堆甜口糖果零食。就这样走了这一家再过下一家,不过晌午不回家。

那时过年,从初一凌晨开始到初三,再逢到十五,过年放鞭炮,吃饭的前一刻每家每户都要过了放完鞭炮的仪式,才会回屋抿酒吃饭去。谁家要是没有放炮,大抵都是孩子出远门未归,独门独户冷清的孤寡老人守家,村里人便会生出许多同情来,那家人下一顿就会被隔壁邻居请到家里去一同过热闹团圆年。

过年了,每一个人都精神百倍,每一张脸都漾着花朵般的笑容,每一张嘴都生出一朵朵祝福的莲花。整个村子,鞭炮响彻天,红色飞洒,祝福飘散。这欢天喜地的过大年劲儿,若是飘到玉皇大帝的耳朵里,他老人家也会乐得合不拢嘴。

年年岁岁花相似,我们就这样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年。待我们步入中年,孩子长大,父母渐老,但父母对我们回家过年的惦念却似成倍地增长一点也没变少。年关将至,母亲仍是将我们房间的被褥洗好晾晒好收拾妥当,迎我们回家过年。腊月二十以后,父亲母亲三不五时的电话总是试探一遍又一遍:你们,今年回家过年吗?

如果回答是肯定,父母便欢天喜地开始暗地里准备年货。如果是否定,抵不住会失意惆怅,他们仍然会假装欢乐地说:你们不回来也好呀,我们也乐得过清闲年哩!

年前仍是左顾右盼着等我们回家,提前宰杀好鸡鸭,准备好的年货、青菜、大米,大包小包的往我们车后备箱里塞,塞得满满当当,恨不能把他们认为最好的都通通给我们。我们给的压岁钱,父母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心疼我们花的每一分钱。出了村口,母亲估摸好了时间,再打电话来嘱咐说:回到家别忘了,给孩子们的压岁钱都埋在米堆里哩,记得帮我给他们!

刚刚写到这里,母亲的电话又打来,最近,她主动打电话有点频繁。我知道,又快要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