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厌风恶雨，王野导演
今夜乌云四合，天色渐黯。
水气越来越浓，雾气越来越密。
这是福建里一座不知名的城市，城市靠着一座山，城市里供奉神明，有妈祖、关公、齐天大圣、哪吒大神等等。
转轮王和古今福两人身穿黑袍，相伴走在寂静夜街之上。
他们深知王野可怕，又垂涎令狐冲身上的秘籍，因而鼓足力气，只求速战速决，不要横生变故。
转轮王得古今福之助，于两天之内，将一身伤势，蕴养明白，恢复十足战力。
古今福的上善若水真气，胜在一个“善”字，所谓从善如流，可以流经一身任何地方。
这样的真气，以正面攻势而定，确是其短处。但论扰敌、疗愈等职责，均有神奇功效。
在古今福看来，自己的真气足以令王野头疼三五日，又在一日之间修复了转轮王的刀伤，这下子合而攻之，王野一定猝不及防，唯有授首。
“你看远处有山，我敢断定，山那头一定下着雨。”转轮王忽然道：“老古，你可知道，我最恨下着雨的时候了。”
“哦？”古今福背负双手，行走在街道上，听到这话，不由一怔。
“下雨的时候，人所有的行为都停了下来，干活的人不干活，读书的人不读书，他们均钻进了被窝去。”
转轮王岂止是痛恨地说：“所以，下雨最可恨。”
古今福叹气道：“你还惦记着男人那档子事呢？”
“我当然惦记着这些，我恨，我也嫉妒，我还遗憾着呢。”
转轮王慢悠悠阴恻恻地笑了，笑得如同阴云之中的一抹诡谲，但很快，又从狠诀中，透露出一股子悲凉来。
“若是忘记，我就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活着的。”
他忽然止住了步子，侧头看去。古今福也随他目光看去，竟在雨夜当众，瞥见一处灯火辉煌、酒色俱佳的青楼。
其中进进出出，都是妙龄女子、风流书生，或亦见得徐娘半老风情万种，或是财大气粗大腹便便。
古今福侧头一看，转轮王定定看向那边，但眼中的其实并非情欲之念，而是一股不甘不愿的深切渴望。
无声无息叹了口气，古今福也陪着转轮王站在那里，任他心中念头交加。
作为东厂督主的古今福其实非常明白转轮王的心绪，切了那么多年，怎会有什么情欲念头呢？
就是色中饿鬼再世，只怕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够清心寡欲了去。
但肉体没有欲望，不代表心灵之中没有寂寞。
在宫中，许多小太监、小宫女之间，一个不在乎自己没有，一个不在乎对方没有，互成挂名夫妻，彼此对食搭伙的事情，其实屡见不鲜、见怪不怪。
转轮王和这些人的差别，仅在于他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而已。
从这角度看来，难怪他们一起入宫至今，武功相差无几，但古今福贵为东厂督公，转轮王却仅是个九品小太监。
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仍是那个被按倒在净身房中哭喊不休的孩子。
这个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黑石领袖、杀手之王，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在拒绝时光流逝的单纯娃娃而已。
“你活得太有执念。”古今福生出劝解之意，情不自禁道：“其实以你的功夫，想要荣华富贵，都很简单，何必强求？”
他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想要将一切说出的言语收回。
以转轮王的武功，想要荣华富贵确实简单，但权柄并非从天而降，岂不是只有从他手中分润权力这一条出路？自己这话说出去不是在树敌么？
幸好转轮王固执己见：“你不懂得，你不是正常男人。”
古今福松了口气，又有些气得发笑。若是常人这般说，他一定当场大怒，要将对方掌击为齑粉，但转轮王同为太监的说话，只让他感到荒诞。
“咱家这么多年，你这般的太监，也就见过你这么一个。”古今福摇了摇头：“哎，咱家何必劝你，咱家早该知道你是个劝不了的人。”
转轮王道：“不是我不听劝，而是你的道理劝不了我。”
他前一刻还痴迷而又执乱地看向那座青楼，现在却骤然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面前：“杀了王野、捉走令狐冲后，我要杀光这座青楼的所有女人。”
“好，那就杀了吧。”
古今福在很多方面都不认可转轮王，唯独在这几百条人命面前，轻描淡写得如同去吃饭喝水，把饭里面不满意的一粒米、把水里面脏掉的一条虫给挑掉般自然。
“对了，你说过你讨厌下雨，咱家也不妨说说咱家讨厌什么。”
“哦？”
“咱家讨厌刮风。一旦刮风，就得翻浪。”古今福道：“深宫里面是起不了风的，也翻不了浪。其实一切安安稳稳，就挺好的。皇上安心，咱家也安心。”
他转过头看向转轮王，眼神严厉：“不过外面嘛，风也大，浪也大，这就让谁也很难安心了。而黑石恰是江湖上兴风作浪的苗头之一。”
“黑石已灭，我愿意销声匿迹。”转轮王非常明白古今福的意思：“但老古你还想找其他人的麻烦，那是谁？”
“武当、少林、日月神教。”古今福淡淡说出三个名字，然后补充了一句：“五岳剑派不算，左冷禅死后剩下的人物，让人实在安心。”
转轮王点了点头：“所以，你少不了辟邪剑谱。”
古今福微微一笑：“当然，你也缺不了罗摩遗体。”
“希望江湖上不要再有风起了。”
“你以后也别听见雨声了吧。”
两人一路前行，一个志愿于深宫之中执掌大权，一个想着成为正常男人隐居避世，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整个江湖当做了敌人。
偏偏这时候是：
风也大！
雨更狂！
……
令狐冲孤身一人，正在客栈一楼，大厅之中自斟自酌，酒醉酣畅之际，想到了亡师岳不群的种种言传身教，不由情动色变。
正在这时，两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各自坐了下来。
“令狐冲，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左边那个，似乎是他的爷爷吧，神色真是和蔼，语气也很关心：“王野呢？你们不是在一起么，他是不是伤势很重啊？”
“若是伤势太重，就叫他出来吧。”右边那个，大约是他叔叔辈，语气就硬朗一些，有点像是抓到孩子到处乱跑的家长：“我要找他算账，你也跑不脱。”
啊，这是哪两位师长呢？是不是要把我抓到师父哪里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又能见到师父了。
令狐冲醉醺醺的脑子里长出了许许多多畅想，眼前的一切则迷幻又混乱。他想起来幼年时期，一次带着岳灵珊去玩，被岳不群请来的江湖前辈找到。
那是一种多么刺激多么害怕又多么怀念的时光啊，可现在这段时光没有了。令狐冲将面前的一老年一中年代入到自己的想象中去，不可自拔。
古今福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找到了令狐冲固然是天大好事，可这臭酒鬼怎么一见自己就扑上来大哭大喊大闹，嘴里面却念叨着师父。
他猝不及防，双手抱着令狐冲，脑袋尴尬地转过去，看向一旁的转轮王。
令狐冲眼泪鼻涕乱流，转轮王在江湖上亦为一代宗师，自重身份，有些嫌弃沾染上这条醉狗，但念及他身上的辟邪剑谱，却又在心头闪过一丝狂热。
忽然，两个人无声无息，一起抬起头来。
二楼栏杆之上，王野面带轻笑，打开了房门，看向了他们：“好一出爷爷叔叔找娃娃，两位老人家辛苦了。不过也不能说爷爷叔叔，可以说奶奶阿姨。”
“好小子，你还敢出来找死！？”转轮王恨极了这番话，一听大怒，长身而起，面带愤怒和残忍的笑意：“我杀了你。”
手刚按住转轮剑剑柄，客栈的一切忽然变了。就好像是一座舞台，正上演一出预定好的节目，演员、布景、道具，俱已准备好了。
终于到了演出的那一刻。
古今福和转轮王两人自看到了令狐冲，脑子里只有辟邪剑谱和罗摩遗体，没有了任何多余想法，他们居然并未注意到这间客栈很诡异。
客栈一楼大厅，除了令狐冲外，居然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坐在令狐冲左边，一个人坐在令狐冲右边。但两个人气息匀称，并非有武功在身。
于是古今福和转轮王走进来时，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同样，他们也并未发现，当王野亮相的时候，两个吃饭喝酒的路人，似乎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过来。
“转轮王和古今福并非我们的对手，但武功同样不弱。想要将他们击败容易，但活捉却困难十分。若他们分散四走，很容易杀得一人、走得一人。”
王野提前对张人凤和陆竹分析：“我的计划是请君入瓮，我料定他们必然前来追击我，你们装作路人，叫令狐冲作饵，趁势偷袭——对待邪魔外道不用顾忌手段。”
环顾二人，看他们面色如常，便知道都并非什么迂腐之人，笑问：“你们演技如何？”
张人凤轻车熟路，微微一笑：“既常出入朝堂之上，面呈圣上之前，也会一些装聋作哑。”
“佛说静心凝气，贫僧避让形容，权当念经，料想不难。”陆竹说到这儿，又疑惑道：“但令狐兄他是性情中人……贫僧怕……”
“你对他放心，咱们的话不用告诉他。”王野一摆手：“他只需要不停喝酒，就是最好的演员。”
事情的确如大导演的预想般发生了，转轮王出手之机，拔剑三尺，一柄剑倏然而至，直刺转轮王的咽喉。
转轮王全无防备，只在下意识拔剑一挡，全凭多年来的经验。
砰一声，两剑相撞，转轮王巨力荡开此剑，可是另一边穿来了另一柄剑，更短、更凶险。
参差剑！
在张人凤的道袍下有一把犀皮剑鞘，经过特意设计，前面半截有两个口子，并排做厚，一剑既出，身子一转，第二剑便接踵而至。
转轮王躲闪不及，肩头中了一剑，撒手扯开。而面前的两柄剑舞动如风雨大起，连环朝着他攻杀过来。
这种攻势转轮王见过，他曾经和手下诸多高手一起围攻过此人，并且将其打到重伤，死伤许多道士，方才送回武当山。
这是他最大的敌手，亦是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人。
仙官张人凤。
“别来无恙，转轮王。”张人凤身子一送，占据先机的优势，使他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转轮王想要大骂古今福，明明在旁，为什么不帮自己抵挡强敌，瞥眼一看，却发现不是古今福不帮自己，而是一个和尚阻拦了古今福。
岂止是阻拦古今福，他还趁此变化，一手掌法，扯回了令狐冲。古今福见此情景，立即真气挥发，有抢夺回来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进攻，都攻不破和尚的真气。
古今福在真气的修为上登峰造极，居然隐隐输给这和尚一筹？难道是……
转轮王想到了一个名字，古今福作为当事人，自然也想得清清楚楚。
人是如此矛盾生物，令狐冲在他怀中哭泣的时候，他有些厌恶尴尬。但当令狐冲离开，他双手一空，心中又那般舍不得。
古今福绝望而愤怒地大叫：“陆竹！”
“阿弥陀佛，一介方外之人，承蒙督公看得起，实是荣幸之至。”陆竹宽袍大袖，一掌打出。掌力沉重之至，犹如无形巨斧，砍得客栈地砖一路龟裂。
王野在半空之中，看的清清楚楚，这是在自己《地狱四锻法》之内的一门少林绝技，当是七十二绝技中的“须弥山掌”无错。
少林七十二绝技名为同列，亦有高低之分。
譬如拳掌功夫之中，有“大韦陀掌”“大金刚掌”“大金刚拳”“大乘般若掌”“千手如来掌”“波罗密手”“大慈大悲千叶手”之类种种。
但要论及掌法前三，分别就是“大乘般若掌”“大金刚掌”和“须弥山掌”。
大乘般若掌是佛门第一掌法，永无穷尽，一旦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
大金刚掌是百年难有人炼成的刚猛雄浑掌法，威力不逊大名鼎鼎的降龙十八掌。
须弥山掌则是神奇无比的远程掌力，门槛极高，一旦突破，便能远近如意，一丈外的掌力丝毫不减，蓄力于虚，如掌藏须弥。
在《地狱四锻法》中所藏少林绝技，其实均为各类武功的前列。
譬如掌法一类，就存有前三的“大乘般若掌”“大金刚掌”“须弥山掌”。
三门武功的修行者，分别是北宋时的玄慈方丈，会前两种，元末时三渡之一的渡难禅师，会须弥山掌。
指法一类，则在澄静指、摩柯指决、去烦恼指、多罗叶指、拈花指中，脱颖而出选定了一指禅功和无相劫指。
爪法、擒拿手一类，则从寂灭爪、因陀罗爪、少林虎爪手、十二擒龙手中，选定了少林龙爪手。
刀法是燃木刀法、身法是蜻蜓点水轻功提纵术……如此种种。
陆竹施展出这一招须弥山掌，功力之深，掌力无俦，并不输给王野。纵使古今福对令狐冲有着无与伦比的欲望，但在这一刻只能选择后退。
王野亦在此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