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怀图的标准

到了晚上，周怀图才出去巡视。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不参加训练，士兵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士气反而更加高涨。

彭立是这样回答的：“大明的参将可不会屈尊与士兵并肩操练，余杭的乡绅也绝不会和团练一同练。”

原来，在首次训练时，士兵们还误以为周怀图是不信任他们，担心他们懈怠，才会亲自前来监督。

但后面周怀图不再去了，大伙儿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得到认可，于是大家的劲头更足了。

这些质朴无华的匠户子弟，每日都拼尽全力地操练，生怕辜负了周大官人慷慨提供的丰厚粮饷。

要知道现在他们的伙食是开得让人咋舌，明代虽然已流行三餐制，但那是老爷们消受的，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两餐仍是常态，一早一晚，简单果腹。

然而，周怀图却打破了这一常规。他不仅让士兵们在中午也能享用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而且大米白饭更是管够！

这每天每日鱼虾的膻香配合大米饭，让路过的人都想：“周大官人下次招兵，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挤进去！”

晚上周怀图与团练一齐用餐，在饭后笑着问大家：“伙食还满意吧？”

“满意，太满意了，咱们这辈子都没吃得这么好过！”

周怀图假装叹气道：“唉～全是海产，油水少了点，以后弄点肥猪、嫩鸡，和野蘑菇一起炖了，那才叫香。”

他又尝了一口，继续诱惑着这些傻小伙子们：

“嗯，味道淡了点，过几天让人去县里去买几头猪，配上蒜苗一起炒，下饭！”

这句话，更是让大伙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肥美的猪肉，闻到了那浓郁的蒜香，感受到了那米饭与炒肉交织在一起的绝妙滋味。

等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了，情绪也都兴奋了起来，周怀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得让大伙儿明白要每一次用餐的机会，让大伙儿意识到，只有跟着周大先生，才能更快地迎来周怀图口中的那些美食。

最后，周怀图简短地总结了几句，便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

废话，再不跑，等会又得跟着他们跑三公里了。

但既然说到了伙食问题，周怀图决定去账房那去一趟，聚落的钱粮账本一般都放在那里。周怀图之前也对各场所的财务进行了周密安排，交由张好财统领的账房统一管理，并采纳了张好财的建议，将传统的现金现货账法革新为借贷记账法。

现在账房就就应该在忙这件事。

周怀图踏入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时，几个账房先生也悉数都在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恭敬有加。

“东家好！”

“周先生晚上好，辛苦了。”

周怀图微笑着点头回应，目光随即落在桌上那本涂满松烟墨的账本上。他轻轻翻开，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众人顿时有些紧张，应该周怀图说过要把账房改做什么‘财务司’，他还计划设立一个审计司，与财务司平行，目前这个计划还没有施行。

难道是周先生对他们不满了？

灯光摇曳，映照出张好财那张紧张的脸庞，周怀图缓缓放下账本，，沉声问道：“咱以往都是这么记的吗？”

张好财闻言，连忙走到周怀图身旁，眯着眼睛仔细审视了一番账本，然后回答道：“东家，咱们一直都是这么记的啊，没出过啥岔子啊。”

周怀图闻言未置可否，只是再次低下头，凝视着账本上的字迹：

大木，围叁尺围肆尺围伍尺

（每长壹丈）计（柒个伍分）计（拾叁个叁分叁厘叁毫）计（贰拾个捌分叁厘叁毫）

（加围壹寸）计（捌个捌毫）计（拾肆个捌毫）计（贰拾壹个陆分柒厘伍毫）

……

（加围四寸）计（捌个伍分叁厘叁毫）计（拾肆个柒分）计（贰拾贰个伍分叁厘叁毫）

这仅仅是一本寻常的账本，然而周怀图那紧锁的眉头与凝重的神色，却让张好财心头一紧，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绞尽脑汁，反复思量，却始终找不出账本中究竟有何不妥。

但这其实只是一个误会，周怀图之所以面露难色，是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忘了推广那简便易行的阿拉伯数字。

他环顾四周，目光恰好落在一块白板上，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碳笔，在上面挥洒自如地书写起来——

“这不是天竺人的算法吗？”张好财算是见多识广，马上就说道。

“这是阿拉伯数字，其实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只要用起来方便就行”，周怀图指着黑板说，

“张师爷，你瞧，我这套数字，从1到9，再到0，每一个都能一笔呵成，即便是4和5，也不过两笔而已。相比之下，咱们的汉字数字，如‘叁’、‘肆’，笔画繁多，哪个更简洁明了，不是一目了然吗？”

张好财颔首：“唔，周大官人的数字确实简便，其实咱也有数字改良过的苏州码子，那种草码许多人也都学过，即便目不识丁的匠也认得全，额，周先生是想用这种天竺码子？”

“是的。”周怀图肯定地回答道。

张好财却有些犹豫，“东家，天竺数字完全是一种“外文”，如果要用它替代草码，时间和接受上可能不太方便。”

“为何不用苏州码子？而用了……那种，那种怪字呢？”有人小声问道。

周怀图愣了一下，也开始了思考。

他是让自己服从这个社会，还是让社会服从于他？

如今西方只是刚刚被大明承认为文明世界，自然不会像几百年后那样，洋大人说什么都是至高无上的。

而大明也是有“减字”法的，就比如从中国传统古琴文谱，注重的也是字简而义尽，文约而音赅。这种截取汉字偏旁、部首、甚至只是几笔的“文字”，就是这种简化的思路。

而数学以及其他科学符号，同样也是一种语言，是一种隐匿了国界的语言。

早期的科学符号主要是以希腊文、拉丁文为主，随着近代科学在欧美，尤其是美国的跳跃发展，英语在这个战场上也取得了胜利。

作为英国人的牛顿，在一六八七年创作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在世时发表了三个版本，全都是拉丁语。直到他死后，此书才在一七九二年被莫特翻译为英语。

为什么后来第三世界的科学家发表论文得发表一份英语？

他们哪怕有再高明的理论或研究所得，都只能先写成英语，发表在英美认定的核心期刊上，然后才能获得相应的荣誉。而这些智慧成果、

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翻译成他们的母语。

语言，科学语言，同样是一场战争。

要不要继续用那种苏州码子？

但周怀图看着众人抵触的情绪，突然认识到了一件事。

他在反省。

反省自己的一些幼稚。

时代是在发展的，必须要吸纳别人的长处，必须要抛弃不足的短处，你若要击败对方，就得学习对方的长处。

后世中阿拉伯数字取代了各种其他数字，自然有他的原因。

强大有时候并不只有军队和经济强大，文化也是，但自信心也是！

如果是一代雄主，他会怎么做？

选择一种统一制！

选择一种最适合自己、最方便快捷的的语言、文字、度量衡单位作为统一标准，去要求、去规范他人！

而且如果要求推广的不是先进的东西，别人为什么要学？

周怀图立即下定决心强行推广这种由印度人发明的阿拉伯数字，

当然后世中类似“贰拾个捌”也同时在用，但多作为辅助手段，日常生活与商务往来中，阿拉伯数字才是主角。

周怀图并不想在这事上讨论优劣之分，他要求的就是尽快推广。

周怀图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此，我并非要与诸位探讨何种数字更优，我的目标很明确——尽快推广阿拉伯数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说道：“标准化、制度化、简易化，这是我对于财务管理的基本要求，也是我们必须尽快实现的目标。诸位可曾想过，大明账目虽博大精深，但文字描述往往繁琐复杂，若能辅以西方之法，何愁效率不升？”

张好财见周怀图神色严肃，看出了他的决断，立马点头哈腰赞同道：“周大官人所言极是，这套数字确实简便易行。我是同意的，就比如这个302，咱以前得写作“叁佰零贰”，这么写的确省时省力！”

周怀图果断地宣布：“从今往后，所有财务处的人员都必须学习并掌握阿拉伯数字，以简化账本，提高工作效率。其余方式先则不用变。”

“这几天晚上我会来这里讲课，有些计算方法和你原来用的恐怕不一样，但请相信，以后会高效的……”

要推动变革，就必须有人敢于站出来，敢于选择，敢于承担。

周怀图于是决定自己来挑选一种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