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中人

余自幼好易理术数，及至弱冠之年，出家为道。自此而后，致志于传道，食祖之禄，必当竭心尽力，效命祖师，身心俱捐，至死方休，以不负祖师所托。转瞬间，十数载恍若隔世，虽历经风雨，备尝磨难坎坷。初心不移，可昭日月，亦当为之事也。

昨夜，余省己之道，稍作总结，心有所悟，以简言述之。吾出身贫瘠，初谓所悟之道境，对祖师之忠诚，人皆易及，实则能之者几何？盖传道者，心怀天下，启人心之智，欲世人皆知真理，觉醒于世，使人心趋善也。然现世之众人，或贪于名利，或迷于道法，遇困厄则生退志，或身负罪业，心为障迷，不能悟道以求解脱。虽称教徒众多，实则虚名而已。师犹父也，示以行路之方，然能践之者几何？凡庸之徒，不能克己复礼，遇善则难从，遇恶则易随，善言不入于耳，恶言反纳于心，碌碌之辈者，众矣。

睹恶事之多，以致疑己亦不善，时常陷自闭与疑忌中。吾疯乎？吾痴乎？复思之，似未然也。吾之思想学说，皆与道教之旨趣相合，虽不敢妄言修行之深浅，然能著道教之书者，古今亦罕觏。故吾以为，此乃吾之思想境界稍高，而人心多浮躁，难以领悟之故也。

吾所传之道，所教之人，岂是泛泛之辈皆能学乎？非也，乃传于有缘者也。岂欲令举世之人皆信吾教乎？非也，传道之要，在于导人向善。岂是授弟子道士之常技，而使举世之人皆出家乎？非也，全真之教，宁劝十人还俗，不劝一人出家。况乎凡庸之徒，尚未能了悟生死，参悟至道，入世尚难，何论出世？自度尚难，何论度人？

传道非为名利，以道为业，养家糊口者，虽看似有违高洁，然自大道观之，道教亦需斯人。无此辈，教何以延续？真道者稀，俗道者众，乃世之常也。信众昧于正道，不识道教之真谛，但见服道袍、咏经韵、习占卜之小技，遂以为道士。有事则求诸道士，有利我者皆为善，彼不顾道士之修为深浅。然则，真伪之辨，岂易言哉？能利于人者，即为真道；不能利人者，即为伪道。所利之处，或有不同，小道利一身，大道利天下。至于不违祖师之教规，不婚不娶，持斋守戒者，能行之辈几何？己尚杀生造业，荤口啖肉，耽于美色，诬祖师之财，尽归己有，如是种种之不善行，皆是贪婪所致，己身之灾尚未消明，何以为他人消灾祈福乎？虽信众不知其中之深奥，彼不知，汝亦昧于此乎？此辈道士之德行，实有亏欠也。虽难尽斥其伪，然其修为，实有未足之处也。故若欲为他人消灾祈福者，先自修身，当常思大道之义，食祖师之禄，能无愧于祖师乎？能无愧于信道之众生乎？哀哉！世间真能出淤泥而不染，见邪而不从者，几何人哉？

故真道者，必指人之不足，常逆己心，亦生怨憎。世俗之道，化道为服务之业，纳人钱财，则为之消灾。视人为尊，言无不从，灵验与否，置诸度外，务求服务态度之佳，以悦信众之心，心悦则复来消费，终有应验之时。这正是：吾取财以养身，汝得心之慰藉，此乃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吾观此事，非恶也。教者，众人之集合。修道者，教诲修道之人；信道者，引领信道之人。彼此相依，方能共存。是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天道也。若无以此为业者，修道者何以为生乎？

道非不真，所行之难，在于不能识人也。常陷己境以度人，而常人难解此境，故相悖矣。犹平民而论平天下之道，小人而论君子之行，生活困顿者言物质无足轻重，相夫教子之妇而言出世登真之道，于彼等无益，故无用也。祖师有言，当因人而教之。

所谓因人而施教者，对贪名者论名，逐利者谈利，嗜法者说道，应诸般贪求。然一切贪求，皆外道也，如梦如幻，如电如尘，不为长久，皆眼前之虚妄耳。真人所恶，俗人所喜。探人心之贪求，为其所用，若无贪求，则诱之使有，予之不多，得之者恐失之，此驭人之术也。以人之欲，导其入门，开化其智，使其不贪不求，顺乎自然，渐入虚无之道，此亦真道之另一显化也。

大道者，慈悲、博爱、善善，非以道驭人使物也。俗人学道而反以驭人者，皆小道，不能明心见性。然欲利益众生者，必假众人之力，此又须权谋。利于人而光明者，谓之阳谋；利于己而隐微者，谓之阴谋。阳谋者，必怀天下之心，志在爱苍生，否则，乃道之皮毛也。人言：学道可满己之私欲，吾赞其言，不赞其行。言与行，皆由心生，心若贪求，则显虚伪，此乃真小人也。需内心真正无欲无求，而后所展现者，方为君子之气也。“无”与“有”，仅在一念之间，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于世人而言，既不能全无，亦不可全有，犹阴阳之相济，虽或偶有偏颇，然久则必反，吾辈当尽人事以听天命矣。

吾传之道，谓之大道。对欲壑难填而学道者，当教之以大道之义，示之以道导心之法，使其心无欲而逍遥自在。人生之逍遥，非以物质为基。道学既成，或致物质之丰饶，或致名声之显赫，内德外显，非贪求所至也。此道之微妙，在于心之平和。学道而不溺于外物，乃守内心之宁静；道成而反得外物，此乃自然之回馈。欲均衡此阴阳，当以内心之无欲为本，以外物之丰俭为末。无欲则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外物之得失，皆不能动其心。如此，则阴阳自和，内外自平矣。吾将此思命名“青玄”，意在平事物之内与外、得与失也。

“青玄”者，天一生水，滋养万物，道也。水生木而万物成，德也。东木属震，如长青之树，不凋不残，生机盎然，名之为青，长生也。玄之又玄之谓道，故名玄也。此乃长生玄妙之道为意也。于色而论，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北方之水，三光不照，其色为黑；若得光照，则波光灿灿，五彩斑斓，其色为玄也。大道之光，柔柔暖暖，普照万物，举“青玄”意为光明破幽暗，天下太平，人民长寿，欢悦喜庆也。

是故修持“青玄”者，先于心上下功夫，无贪、无求、无爱、无憎、无生、无死、则可超出三界之外。次则修身，清心、寡性、服气、炼丹，则可延年益寿。亦合全真之旨，全精、全气、全神、先性而后命也。道者，万物之根源，宇宙之本体也；法者，道之运用，规矩之方圆也。无道则无法可依，无我则名无所立。是曰：无道则无法，无我则无名。是故“青玄”之法，对道而言，非对教也；对众生而发，非对一人也。阐此道者，吾心犹明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