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与50岁大妈的离职面谈
那是一个秋天,应该是2018年的深秋,黄叶铺满田野,远处烟囱散发的雾气带着工厂的急促节奏。地里的庄稼已经完成了秋收,小麦也已经播种,农民们在辛勤劳作一整年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闲暇。然而,对于城市中的电子厂来说,秋冬却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刻。新产品即将上市,工厂的各个部门都在加班加点,尤其是车间流水线,工位空缺严重,各部门人员都在赶着招人。
为了填补这用工缺口,中介的招工条件降得很低,年满50岁,能写自己名字就行。三十块一小时的薪资,再加上从家门口到厂门口的一站式服务,不少刚完成秋收的农民心动了。
李大妈,50岁出头,乡村里人高马大的典型妇女。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常年的田地劳作让她的手掌粗糙而厚实。年轻时,她曾听说过城里的繁华,却未曾真正涉足其中。那年,秋收刚完,隔壁村做中介的老乡来找她,说着电子厂高薪的招工信息:“干上三个月就能攒两万块,回家能过个宽松的年。”
出门的想法让她又激动又紧张。家里早年因病欠了不少钱,孩子们在外打工,她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趁着身体还算硬朗,挣点过年的钱给家里添补一些。
就这样,她踏上了去城里的大巴,跟着中介和一群陌生人来到了电子厂。一路上,她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忐忑,或许两者都有些吧。
初进电子厂的那天,大妈满怀着热情,但流水线上的节奏却让她瞬间无所适从。车间的机器声此起彼伏,带有铁锈味的空气中弥漫着忙碌的气息。她被安排在流水线上负责组装,看似简单的动作,却需要双手在几秒内完成,稍有迟疑,节奏就乱了。她手脚慢跟不上,组长急得团团转,只好将她调去检验岗位。
然而,新岗位也并非她的避风港。年岁已高的她视力不如从前,面对微小的元件,眼花缭乱,一天下来肩膀和手臂酸痛不已。接连被调换了好几个岗位,她的身心被磨得筋疲力尽。深夜,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车间,感到一阵迷茫。
第二天一早,车间的组长再次找到我,抱怨道:“那个大妈啥也干不了,完全跟不上节奏。”身为员工关系岗的我不得不介入,与这位农村大妈展开了一次深入谈话。
第一次面谈:无法适应的心酸
在工厂的角落,我见到了李大妈。她的身影显得疲惫不堪,眼角挂着泪珠。看到我走近,她哽咽着开口:“这活儿我真干不了,还是让我回家吧。”说着她哆嗦地掏出今有的一点现金,似乎希望用这些钱换来一张回家的车票。
她断断续续地向我倾诉:“我原本想着,厂里的人多,自己在车间坐着就能赚到钱,哪成想这工作根本不是人能干的。”在这钢筋水泥的世界中,她感到彻底的孤独。田里的耕作她从不喊累,可流水线的工作让她手足无措。
看到她哀伤的神情,我深知她的心已经不在这了。于是,我决定为她办理离职手续,告诉她:“大妈,您可以回家了。”
厂门口的执着
第二天清晨,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解决,却再次接到了组长的电话。他告诉我,大妈竟然一夜未归,一直守在工厂的门口。“她不肯走,说昨晚在餐厅里待了一夜,身上也没有钱吃饭。”接到消息,我赶紧过去找她。
这次她哭得更加伤心,她在异乡的孤单无助让我深感不忍。她说:“昨天就离开厂门,心里就发慌,回村怎么和家里人交代啊。”她用袖口擦着泪水,低声道:“我来厂里,是为了赚点钱补贴家用,可是现在……”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恼与无奈。
或许,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是,年岁让她的身体跟不上这份工作;她并不比别人笨,但流动而机械的流水线让她迷失在了节奏里。
企业、打工者与招工的尴尬现实
这次我不再犹豫,让中介当着我的面,安排车把她送回去。这件事也让我感受到,一份看似“高薪”的工作背后,承载的却是不同年龄、背景的劳动者的辛酸。
大妈的遭遇并非个例。每年工厂缺人时,招工标准降至最低,只要愿意来,几乎没有年龄限制。特别是当季节性订单高峰来临时,企业的“底线”不断后退,中介和招聘岗只在意任务完成,谁都没想过,这些匆匆上岗的农人们,其实并不适应这样的工作。
李大妈只是无数在城乡之间奔波的劳动者中的一员,他们为了三餐奔走在陌生的环境中。农民们从土地走向工厂,期待用自己的双手换得更好的生活。但机械化、标准化的工业化工作,让不少人无法适应,更加剧了人和岗位的不匹配。
工厂的用工需求在市场的波动中变化,急需用工时,年龄门槛降低,而当需求减缓,便再度抬高标准。中介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不合适的劳动者送到流水线,企业只为应对短期订单,无暇顾及劳动者的身体与心理适应。
而这份三十元每小时的薪水,成了诱惑着劳动者的一道门槛,甚至让一些人无法理智地评估自己的能力。
结语:何处是归处?
李大妈的离去,似乎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工厂依旧需要不断补充新的工人,流水线依旧在轰鸣。那位中介早已转移到其他地区继续招人,厂里的招聘岗完成了业绩任务,车间的主管继续为新来的人手发愁。
而大妈回到家乡,那个她熟悉的土地之上,或许能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家乡没有流水线,没有工业化生产的冷漠,她只需面对自己熟悉的劳动,重拾她一生引以为傲的坚韧。
我们的社会需要这样的沉思:当人被迫跨越年龄和能力的边界去追逐那些“高薪”时,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那些看似唾手可得的机会,有时却是无法承受的沉重负担。在纷扰的都市和喧嚣的流水线之外,或许人们最需要的是一份理解,给予底层劳动者更多的尊重和关怀。
秋风起,黄叶落,田里的庄稼早已收尽,工业化的滚滚洪流却仍在涌动,带着无数像大妈一样的农村人,去试探一份份注定遥不可及的“财富梦”。
拿着那点工资,李大妈的手微微颤抖。她把零散的钞票小心翼翼地数了几遍,眼神复杂而沉重。这是她进厂以来赚到的全部报酬,但相比她付出的精力和劳累,这些钱实在微不足道。
我劝她道:“李大妈,您别急,这活儿刚开始,等再熟练一点就好了,挣钱的机会还在呢。”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却明白,对李大妈而言,流水线的强度可能并不是她能适应的工作。
李大妈苦涩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我倒是想干下去,可我实在是跟不上。组长说我干得慢,我心里也急啊,但年纪大了,眼睛也不行了……”她抬头望着我,仿佛在寻找一丝安慰。
我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无法为她解决根本问题。她的年龄、体力、眼力都在这里,和一群年轻人一起竞争同样的工作节奏,确实不公平。尤其是农村出身的她,进城后面对的世界冷硬而无情,与她的付出似乎无法成正比。她心里憧憬的城市生活,和现实中的流水线,竟然是如此残酷的差距。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六年的时间里,总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涌进电子厂,也有一批又一批的人离开电子厂,人潮反反复复,只有工厂如旧,每年下半年都是电子厂的用工旺季,所有的电子厂在旺季招工都是同样的套路,抛出高工价,用工条件就是没有条件,只要你愿意来干,就可以。可是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或者从来没有到电子厂打过工的人,是很难适应电子厂的方方面面的,比如:工作的时候一坐就坐一天,只要离开工作岗位,哪怕是喝水、上厕所都要找车间领班报告,甚至是要找到你离岗后,有人来临时顶替你的岗位,你才可以去喝水、上厕所;还有就是电子厂生产线几乎都有夜班,很多人是熬不住夜班的;还有就是都说电子厂车间工作环境比较干净,可是进出车间都要通过安检门,还有换上静电衣,有的车间甚至要穿连体无尘服,进出一次车间都有一大堆的检查和流程。
今天写下这个经历,一是我觉得这个农村大妈去电子厂打工的经历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是却让我备受震撼,跟她面谈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是我的妈妈这么大年纪还要出门打工,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不知所措,只有流泪,那该都让人心痛啊!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希望那些从来没有进过电子厂的人,千万不要被中介的高工资“吸引”,高工资是不假的,可是要考虑清楚这个钱能不能挣到手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