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贰.再生
都说人在弥留之际，会看见以前发生的事情，她记起来了，那个记忆里陌生的名字，江翎，她叫江翎。
她五岁那年，江府一夜之间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死于非命，她是庶出，不受待见不被重视，她娘亲身子弱生完她便一命呜呼，因此连她的亲生父亲江大将军也不喜欢她，她被放养，和下人住在一起，那天，她不知为何跑了出去，再回到府中只看见遍地的尸体，她被吓得差点晕倒，再后来，她阴差阳错的流落街头，为了一丁点的东西争的头破血流。
馒头，一点也不好吃，可是不吃的话就会被饿死，她偷了几个馒头，打算带给鼻涕虫和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但卖馒头的人跑的真快啊，她又撞到了一个大哥哥，馒头掉到地上了，但没关系的，擦擦也能吃，她正准备捡馒头继续跑的时候，大哥哥拉住她被蹭破的手，对着她说，“别捡了，脏。”
那时候馒头是脏的，手被蹭破了，是脏的，她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脏的，即使下了雨，也洗刷不了她那股肮脏气。
可唯独那一双眼睛明明亮亮，干净得很，她看了他一眼，可能那个时候，他就住进了她的心里了吧。
少年红衣，撑着纸伞，意气风发，眼神里却充满了深沉，却还是干净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呢。
她没有听他的，不捡的话，他们都要饿肚子了，“还能吃…”这时候卖馒头的追过来了，嘴里骂骂咧咧，她以为要挨一顿打，少年拿出一堆铜板丢给老板，她被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他会帮他，一时之间，竟愣愣的站在原地。
“扔了吧，脏。”
她不为所动，脏了，还能吃，不吃会饿死。
他生得高，她要抬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神色淡淡。
“谢谢哥哥，但是我要拿回去给我的好朋友。”
“跟我来。”她不知为何竟然相信了他，鬼使神差的随着他穿过人群来到一条小巷，怀中的几个包子抱的紧，不肯撒手。
他无奈摇摇头，“我给你一个机会，随我回去，跟我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她当时无法理解，只是问：“那我会有床睡觉吗？会有东西吃吗？会活下去吗？”
他眼中光芒微闪，点点头，“会的。”
她笑了，“好！我跟你回去！不过我要先把这些带给我的朋友！”
这时候他却不允许了，他看着她，“你若是跟着我，就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少年未脱稚气，和十三年后形成对比，现在的他杀伐果断，遇事冷静，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她变了，他亦是，她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可仅凭他一少年，如何将这千绝楼经营的如此风生水起？
感受到生命在漫漫流逝，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气息，紧绷了十三年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江翎闭上眼睛，这些年就好像一场戏，她每一天都在堂溪权的生命里扮演着重要角色，为他试毒为他中蛊，为他自废武功为他容貌尽毁，看他一步一步颠覆江湖，一步一步迈入朝堂，当初赤子之心如今野心勃勃，她知晓了他太多秘密，如今，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这出戏落幕了，不需要她这个戏子了，戏子成了弃子，自然就下场了。
你想要我死，我便死，可你不是说跟在你身边我便可以活下去吗？你怎么能骗我呢？
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在为她悲鸣，雨水蔓延的悲伤气息包裹了江翎的全身，她要死了。
她意识浑浊，只觉得如释重负，原来死亡就是解脱，早知道，她早点死了算了。
她本不喜欢红衣，太过张狂，惹人张望，只是因为他总穿红衣，今天她破了一次例，也穿上红衣，这样看，他们两人倒像成亲了似的，没有拜堂没有洞房，只有追杀只有自杀，她心中的拜堂成亲的黄道吉日变成了她身死于此的日子，真是可笑啊！
若有下辈子，她不要再当杀手了，也不要遇到他了…
一月后。
又是雨后，太阳慢慢探头，雨水顺着宅子的檐角滑落，屋内陈设古朴典雅，木质家具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屋外的光线柔和，透过半掩的木窗洒进斑驳的光影，投在屋内。
床上躺着一位女子，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身体因为疼痛在剧烈颤抖。忽然，她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在努力睁开。
终于，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世界还是一片模糊。她努力聚焦视线，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她感到全身上下传来阵阵剧痛，像是被无数针刺穿一般。
“这里是……哪里？”她低声呢喃，声音微弱。她居然没有死？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居然还能活下来，巨大的欣喜感席卷了她，但随之而来的是痛苦，她为什么还活着！他想让她死，她就不该活！
江翎试着坐起身来，但身体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她费力的撑住床边，努力稳住身子，但浑身上下的疼痛不得已让她再度躺下去。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江翎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者正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本医书，身旁放着几个药罐。老者的面容慈祥，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江翎问道，江湖中竟还有这样的人？能救一个一脚迈入鬼门关的人？
“姑娘放心，老朽不是坏人。”老者放下手中的书，边捋着花白的胡子边缓缓走近床边，“你受了极重的伤，足足二十一天才苏醒过来，但下床至少还需三个月。”
什么？！江翎死死咬唇：“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老朽也是受人所托…”江翎闭眼，似乎是认命，“我伤的这么重，你怎么救的我。”
老者意味深长的摇摇头，“这个姑娘不必在意，女子爱美，老朽特地将姑娘的面容恢复如初，等三月过后，姑娘下地便能见到自己原来样貌。”
听到这里，江翎的心怦怦直跳，她的脸，好了？要不是刚刚起身用尽了力气，她倒是真想摸摸她的脸…
“对了姑娘，老朽多说一句，活下来已是不易，只要能活下来，就有机会，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活下来吗？她幼时的确是这么想的，那时候太怕死了，为了活下来不择手段，现在呢？她也算死过一次了，她什么都不怕了，只是活着，能干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遭遇袭击的情景，想起他冷漠无情的声音，想起宋疏儿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心中一阵恶心，她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心中万分感激老伯的救命之恩。
“多谢老伯相救。”江翎轻声道谢，语气中带着真诚，她已经好久没有感谢别人了，如今这一说，倒显得格外生疏。
老者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是我作为医者的职责所在，无需言谢。”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碗药汤，递到江翎嘴边，“这是我为你熬制的疗伤药，趁热喝了吧。”
药的味道苦涩，但不及她以前遭过的苦，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气便喝完。
老伯疑惑的神色浮现，“这药不苦吗？”
江翎苦笑，苦，再苦也苦不过她的心。
老伯走了，只剩江翎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
老天真的给了她一次机会，一次不算是重头再来的机会，但为什么不是十三年前？那样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他走，那样也不会发生这么多后来的事吧。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好快，亦如她在他身边这些年一般，一眨眼就过去了她在床上不能动，老伯找来了一个侍女日日夜夜为她吃食，为她方便，一开始她还不习惯，久而久之就熟络了起来，侍女叫小春儿，江翎无聊时会和小春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小春儿不在时，她就会发呆，想着以前的事，想着未来的事，等她能下床了，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能干什么？她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她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