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掷出骰子

‘我们该如何承受信仰的转变？在历经重重艰险、饱受磨难之后，又要面对这些困境？我们为了坚守真正的信仰，已在这世上失去了所有财产：城市、省份、土地、葡萄园、荣誉，还遭到了其他所有人的指责，难道现在我们要置身事外吗？

主啊，您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请您将这里所有信奉东正教的人，那些出身于真正信徒家庭的人，都带走吧。’

————约瑟夫·布里尼奥斯，《四十九章》，15世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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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国强大的苏丹穆罕默德突然的早逝，在其权力结构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白。

他的继任者、年仅15岁的长子穆拉德二世登上了王位，他的兄弟，尤其是弟弟穆斯塔法在卡拉曼人的支持下，对苏丹王位提出了他的宣称，奥斯曼国即将陷入动荡与不确定之中。

远在欧洲大陆的另一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在他的王宫，匈牙利首都布达得知了穆罕默德去世的消息。

他立即意识到这对地区力量平衡可能产生的影响，并马上动身前往意大利，准备与他的盟友教皇马丁五世以及支持者们商议即将对奥斯曼人发起的十字军东征的计划。

与此同时，尚未进入罗马，驻扎在意大利北部的天主教精神领袖，教皇马丁五世也收到了穆罕默德逝世的消息。

这一震惊世界的消息在欧洲的权力走廊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一系列活动。

由皇帝西吉斯蒙德推动的十字军东征准备工作，曾经只是西方贵族和神职人员口中的小道消息，如今却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向前推进。

西吉斯蒙德皇帝加快了行程，他迅速会见了教皇马丁五世，两人都认为当前奥斯曼的权力空档期是实现各自野心的大好机会。

对西吉斯蒙德来说，十字军将大大提升他的声望，以进一步控制四分五裂的神圣罗马帝国和他那些桀骜不驯的公爵与伯爵，并从1396年尼科波利斯十字军东征失败的阴影中找回失去的尊严。

对马丁五世来说，他需要十字军东征作为他教会团结起来的伟大号召，该教会刚从长达数十年的分裂中恢复过来。对两人而言，这似乎是天意，必须加快所有准备工作，抓住这一势头。

“上帝的旨意”的呼声在欧洲许多城市的上空再次回荡。

欧洲的政要们密切关注着东方的局势，开始认真的讨论十字军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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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君士坦丁堡的安德罗尼卡，虽然尚未得知穆罕默德苏丹逝世的消息在西方世界引起的巨大震动，以及这一事件如何极大地推动了十字军的可能性，但他内心深处早已隐约预感到了这一变化的到来。

大维齐尔·巴耶济德凭借其狡猾的手段，巧妙地避开了东罗马人在奥斯曼宫廷的眼线，直到穆拉德苏丹正式登基之后，安德罗尼卡才得知穆罕默德苏丹已经病逝的真相。

这位睿智且坚韧不拔的苏丹的离世，无疑为帝国的复兴之路扫除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然而，巴耶济德的诡计也使得他们错过了原本可以趁虚而入、实施干预的最佳时机。

尽管如此，安德罗尼卡并没有因此气馁，他知道年轻气盛的穆拉德苏丹，正面临着来自兄弟的挑战，虽然有大维齐尔巴耶济德的辅佐，但其统治地位并不稳固，内外的挑战者众多。

他相信，只要他们决定主动出击，耐心等待时机，新的机会总会再次出现。

如果不是穆罕默德苏丹的意外去世，他原本打算利用两三年的时间，通过加强塞萨洛尼基行省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进一步巩固帝国的地位，并在此期间继续对希腊境内残余的拉丁公国势力进行扩张。

待帝国实力进一步恢复之后，等到西方的十字军正式成型发起后，再与之联手共同对奥斯曼帝国发起进攻。

然而，世事无常，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既然变故已经发生，安德罗尼卡只能调整策略，决心利用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机会。

事实上，安德罗尼卡并不清楚的是，如果他按照原本的计划布局，那么西方十字军的核心发起者，西吉斯蒙德将在1421年遭遇来自波西米亚方面的巨大挑战。

历史上布拉格市民和胡斯教徒发起的大起义迫使原本已经准备就绪、打算对奥斯曼人发动的十字军不得不改变方向，转而投入到一场被后人称为“胡斯战争”的漫长而残酷的冲突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场胡斯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二十多年，使得西方势力对奥斯曼的进攻计划不得不无限期推迟。

安德罗尼卡深知他和共治皇帝约翰的方案中存在着巨大的风险，他也充分理解曼努埃尔二世为何会表现得如此谨慎；然而，他对如今已经焕然一新、实力大增的塞萨洛尼基的凝聚力有信心。

相比之下，曼努埃尔二世久居君士坦丁堡，对于塞萨洛尼基行省在过去几年中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不了解。

他也看不到日渐高涨的民众士气，和一支可以在野战独当一面的常胜军背后所隐含的战略空间。

正是基于手中的底牌，以及抱着利用事态、改变帝国不利局面的动机，使得安德罗尼卡与同样渴望荣誉和胜利的共治皇帝约翰结成了紧密的同盟。

在此背景下，在君士坦丁堡的朝会上，安德罗尼卡的演讲赢得了许多中间派重臣的支持和认同，使得朝堂上的鹰派力量逐渐占据上风，最终迫使鸽派妥协，将帝国的战略全面转向与奥斯曼人的抗争。

这一抉择背后并非源自鲁莽或者盲信，而是因为熟悉奥斯曼宫廷的君士坦丁堡早已锁定了穆拉德的挑战者，其中包括其亲弟弟小穆斯塔法。

这位得到了卡拉曼人支持的穆拉德苏丹的弟弟，已在安纳托利亚公然宣称他对奥斯曼的王位诉求。

这一威胁无疑让穆拉德苏丹感到无法容忍，他必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离开首都前往安纳托利亚平叛。

而到了那个时候，奥斯曼国将再次陷入内战之中。

那个时候，另一个穆斯塔法将会进一步掀起奥斯曼人的混乱。

这对于东罗马帝国来说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安德罗尼卡深知只要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帝国就有可能再次实现1402年那样，通过干预奥斯曼内战获得丰厚战果。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年轻的塞萨洛尼基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肩负着重任，于1419年7月24日踏上了前往莱姆诺斯岛的路途。

此行目的是为了和一个关键人物达成共识。

依据东罗马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二世与奥斯曼国前苏丹穆罕默德，于1416年达成的协议，彼时奥斯曼王位争夺战的战败者，穆罕默德的亲弟弟穆斯塔法一直被关押在莱姆诺斯岛。

在这三年里，埃迪尔内一直都如期向君士坦丁堡和塞萨洛尼基支付‘看守费用’，以确保穆斯塔法不会扰乱奥斯曼内政。

而如今，当穆罕默德逝世、新苏丹穆拉德根基不稳的时候，作为雷霆苏丹·巴耶济德的儿子，奥斯曼宫廷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穆斯塔法的价值即将体现出来。

安德罗尼卡经过两天的航行，抵达了位于爱琴海东侧的莱姆诺斯岛。

岛上前来迎接他的守卫向他汇报了穆斯塔法的现状。

自1416年那场失败的叛乱后，穆斯塔法便被软禁在这座岛屿上，活动范围仅限于一座普通的庄院，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罗马人的严密监视之下。

尽管身边有数名仆人和奴隶侍奉，但他的行动与访客均受到严格限制，仿佛他的世界就此停滞在了三年前。

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安德罗尼卡步入了那座庄院。

很快，他便在花园中找到了悠闲散步的穆斯塔法，这位奥斯曼王位的篡夺者，身着一件普通的袍子，身形略显清瘦，但他的步伐和姿态并未因三年的囚禁而萎靡，反倒昂首挺胸展现出他作为奥斯曼王子的骄傲。

当他看到塞萨洛尼基的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出现在花园里时，他的脸色浮现出了诧异。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罗马高官来见他，他的大脑顿时警觉起来。

尽管如此，当安德罗尼卡告知他，他的哥哥，穆罕默德苏丹已经去世的消息时，穆斯塔法显然毫无准备，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然而，震惊过后，他迅速恢复了冷静与高傲：“所以，我的哥哥去世了，而你这‘尊贵’的罗马专制君主，才终于想起了我这个孤零零的囚犯……说吧，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尽管被囚禁多年，穆斯塔法依然保持着奥斯曼王子的尊贵姿态与骄傲，他的高傲态度让安德罗尼卡心生不悦。

“我们在君士坦丁堡讨论的是，是释放你并支持你对奥斯曼王位的宣称；还是将你的尸体交给你侄子——因为他为了你的人头，可是向我们出价不菲。”

穆斯塔法对安德罗尼卡的威胁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傲慢地笑了出来。

“如果你们打算接受我侄子穆拉德的条件，我的人头早就挂在你们的城墙上了，也省得你这高贵专制君主在这里浪费时间。”

“雷霆苏丹·巴耶济德的血脉在我血管中流淌，我才是奥斯曼的合法苏丹，别跟我玩这些小把戏！”

安德罗尼卡对穆斯塔法的极度骄傲感到更加不悦，直觉告诉他，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奥斯曼王位篡位者并非最佳的合作对象。

不过，情势和机会稍纵即逝，现状下，无论是东罗马帝国还是穆斯塔法，彼此合作都是互相有利的。

安德罗尼卡的任务，就是让穆斯塔法明确这一点，并凭借如今的主动地位，从交涉当中尽可能为帝国争取更多利益。

他冷笑了一声，仿佛看穿了对方骄傲背后所掩饰的渴求，淡然说道：“看来你给我们留下的选择不多了，你的骄傲倒是让我们接下来的决定变得容易多了。”

穆斯塔法没有回应，他在安德罗尼卡的注视下，感到浑身不舒服。

花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树木间传来阵阵鸟鸣声。

过了一会儿，终究是穆斯塔法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当然，你们罗马人想要的，无非是土地和金币……如果我确实能重获合法的王位，我以苏丹之名承诺，将对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慷慨大方。”

形势比人强，罗马人掌握着他的人身自由和安全，他在获得自由之前能够谈判的筹码并不多。

两人随即开始了为期数天的激烈谈判。

在这两天里，他们各自权衡着提议中的协议的利弊，谈判过程异常艰难。

起初，穆斯塔法异常难缠，拒绝向罗马人做出任何重大让步。

当谈判进行到了第三天，而安德罗尼卡丝毫没有展现出退让的迹象，并明确表示可以无限期的让穆斯塔法在这座岛上慢慢腐烂等死的时候，穆斯塔法态度终于软化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吧，罗马人，你们想要什么？加利波利？色雷斯？布尔萨？还是色萨利？或是马其顿？告诉我，你们的胃口有多大。”

安德罗尼卡平静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作为我们扶持你成为奥斯曼苏丹的报酬，我们需要你放弃对雅典和伊庇鲁斯境内拉丁人残部的所有支持，将包括色萨利、马其顿在内的整个希腊地区，以及加利波利城堡归还帝国。”

“当然，我们希望你能沿袭穆罕默德苏丹的传统，每年向君士坦丁堡提供八百万阿克切银币（约等于七万金杜卡特），并尊称我们罗马皇帝，曼努埃尔二世为父亲。”

穆斯塔法闻言，眉头紧皱，但片刻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在我登上奥斯曼苏丹王位后，会满足你们的要求。”

1419年7月30日，《利姆诺斯条约》正式签订。

条约规定，穆斯塔法在成为奥斯曼苏丹后，需将加利波利土地、整个色萨利内陆以及奥斯曼治下马其顿的残余地区，包括萨拉纳、塞雷斯和拉里萨等战略要地割让给罗马人。

同时，他必须放弃对雅典和伊庇鲁斯境内拉丁人残部的所有支持，并向罗马人每年进贡八百万阿克切银币；此外，他还要尊称罗马皇帝为父。

而作为回报，罗马人将释放穆斯塔法，并向他提供三百万阿克切银币作为启动资金以及有关奥斯曼宫廷的宝贵情报；还会将他和他的支持者们护送至鲁米利亚海岸，以便他集结军队向穆拉德发起挑战。

作为雷霆苏丹·巴耶济德之子，穆斯塔法王子在奥斯曼贵族与诸多军功勋贵中备受尊崇。

同时，他也得到了因穆罕默德偏爱来自安纳托利亚的高门豪族而利益受损的鲁米利亚普通军士的支持，他们定会群起响应穆斯塔法的号召，为他的复位而战。

条约签署的次日清晨，安德罗尼卡便秘密携穆斯塔法启程前往君士坦丁堡，待时机成熟后，将这个穆拉德的麻烦制造者释放。

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