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皇权与教权
‘我们至高无上的皇帝与君主认为，那些指控的狂热源自他们的嫉妒之心，因此他并未理会他们的指责以及梅迪亚大主教在圣徒修道院牧首区对他发出的傲慢指控，大主教声称皇帝十二年来一直像暴君一样对待他。
因此，有必要将这些指控者带上法庭，让他们为自己辩护，证明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然而，皇帝更希望与他们和解，他甚至没有公开那封侮辱性的信件，以免使他们蒙羞，而是以仁慈和温和的方式与他们交谈。
但他们却更希望接受审判，以便指出那些导致教会内出现异端的革新举措，他们辩称，我们声称候选人不是主教，这是一种革新。于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君主与皇帝定下了这些规定。’
————马卡里奥斯，东罗马帝国的修士僧侣，批评曼努埃尔二世任命牧首一事，14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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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8年9月30日，在远离塞萨洛尼基近两个月之后，安德罗尼卡终于再次踏上了他的封地。而此次归来，他的身旁多了一位伴侣，与他一同经历了这段旅程。
在加列里乌斯宫殿顶部的一处宽阔平台上，晨光洒落，明媚而温暖。海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港口船只如织，手工业与商业的繁荣景象让整个城市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经过十几天的海上航行，索菲亚终于摆脱了狭窄的船舱。她身着长裙，披着柔软的披肩，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安德罗尼卡熟练地泡茶。
海风吹拂，让她的长发随风飘扬。
回想起昨晚与安德罗尼卡的亲密时刻，与及此前数月的软禁生活一对比，索菲亚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安德罗尼卡注意到索菲亚的笑容，好奇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回想过去。虽然我曾在那个熟悉的家中长大，但我的灵魂和身体却被束缚着。而现在，和你一起来到这个异国他乡，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索菲亚深情地看着安德罗尼卡说道。
听到这里，安德罗尼卡停下了手中的泡茶动作。
他走到索菲亚身边，轻轻蹲下身来，紧紧抱住了她。他深吸一口气，闻着少女发间的香气，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此刻，他只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
“现在你已经来到了塞萨洛尼基，这个世界都将为你敞开怀抱。在这里，你的心愿都会一一实现；在这里，你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安德罗尼卡深情地对索菲亚说道。
索菲亚看着安德罗尼卡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希腊语——虽然在曼托瓦我学过一些，但说得并不好，作为塞萨洛尼基的女主人，我必须更加努力。”
安德罗尼卡闻言笑了：“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听到你用希腊语对我说‘我爱你’。”
“这有什么难的？如果你想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说给你听。”索菲亚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那我可要好好享受这份甜蜜了，我会一边泡茶一边听你说这句话，希望你能说一万遍，每天一次，从今天开始。”安德罗尼卡笑着说道。
在妥善安置了索菲亚，并为她聘请了几位熟悉意大利贵族礼仪的侍女以及一位专业的希腊语教师后，安德罗尼卡立刻着手撰写一封致其兄让弗朗切斯科·贡泽加的亲笔信。
安德罗尼卡深知，索菲亚与自己私奔的行为不仅严重得罪了佛斯卡里家族，也深深冒犯了他的兄长。
尽管人已夺回，婚礼也在加列里乌斯宫的小教堂里圆满举行，二人昨晚在宫中完成了最亲密的结合，但善后工作才刚刚开始。
为了维护多方利益和名誉，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安抚贡泽加家族。
只有妥善处理此事，才能消除索菲亚私奔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确保未来家庭关系的稳定。
毕竟，索菲亚只有这一个哥哥，亲人之间维持表面的和平对她的健康生活至关重要。
“尊敬的让弗朗切斯科·贡泽加大人，当我提笔写下这封信时，我已经成为了您的亲属。我有幸得到索菲亚的青睐，成为她神圣的丈夫，我将竭尽全力履行丈夫的责任和义务，让她永远幸福。”
“在神父见证的神圣婚姻下，东罗马帝国的友谊和亲情也向您敞开，传承百年的巴列奥略皇室将全力支持您未来的事业。”
“……塞萨洛尼基的港口永远为您敞开。一旦我们驱散了奥斯曼人的威胁，我们的帝国必将复兴。我诚挚邀请您访问塞萨洛尼基，让我有机会当面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并对因形势所迫而采取的遗憾行为致以诚挚的歉意。”
“同样，我也期待有一天能携索菲亚一同拜访您和伟大的曼托瓦，亲眼见证她心心念念的故乡田园。”
“此致最诚挚的敬意，塞萨洛尼基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巴列奥略”
尽管安德罗尼卡深知这位兄长可能怒火中烧，但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他相信这封措辞诚恳的信能够暂时平息让弗朗切斯科的怒火，给他一个台阶下。
毕竟，索菲亚与自己已经成婚，生米已煮成熟饭，而让佛朗切斯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与佛斯卡里家族的裂缝、反而会因将事态闹大侵害商业利益而得罪洛雷丹家族。
他的佣兵团和曼托瓦城的力量也无法触及塞萨洛尼基。
更何况，在十四世纪末和十五世纪初的欧洲，私奔已是愈发普遍的行径，尤其是引领欧洲进步风气的意大利。
时不时就会传出贵族子女不顾家庭安排，与心上人私自完婚的故事。
只要私奔对象不涉及国家元首，没有人会为了区区公子哥的自尊心，而让政治利益或商业利益受损。
所以，只要让-弗朗切斯科冷静下来，就会发现追认这门婚事，是他唯一的最优选择。
至于威尼斯方面，如何应对颜面尽失的佛斯卡里家族，安德罗尼卡也已有所准备。
然而，在应对威尼斯可能传来的愤怒之前，安德罗尼卡必须先应对来自君士坦丁堡的质问。
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的父亲、曼努埃尔皇帝命令他立即前往君士坦丁堡接受质询。
1418年10月6日，五日后，安德罗尼卡匆匆踏入布拉赫奈宫殿，他缓缓走近坐在宝座上的父亲曼努埃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安德罗尼卡，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曼努埃尔厉声质问道。
“你可知道，教会已经对你提出了极为严重的指控！你怎么能为那些异端提供庇护，让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自由信奉？”
“还有，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跑到意大利去，还在半路上抢夺了威尼斯最有权势的佛斯卡里家族的新娘？你就不担心威尼斯人会因此与我们帝国交恶，严重危害我们的外交关系吗？你真是太糊涂了！”
安德罗尼卡从鞠躬中挺直身子，语气虽然谦卑但态度却很坚定：“我非常遗憾因我的政策而给陛下造成了麻烦，并造成了不必要的分心。”
“但是关于教会对我的指控，我必须予以驳斥——我只是在为帝国的复兴做必要的事情，那些被指控的‘异端’拥有我们复兴帝国所需的技能和力量，我们没有奢侈到可以拒绝那些愿意为帝国而战的精锐战士。”
“您应当比任何人都知道，虽然我们的帝国财源贫瘠，但比金杜卡特更加短缺的是勇敢又具备战争技巧的战士！多少次我们用金币购买了外族雇佣军的服务，但是这一政策已被无数的败绩宣告破产了。”
“而现在我们的微薄的财源支撑不起聘用昂贵的雇佣军，我们的农民又严重缺乏战争的经验，不足以在战场上对抗拉丁人和突厥人。”
“唯有这些‘异端’，许多都曾在奥斯曼军中长期征战服役，具备大量的战斗经验、所求的唯有安身之处，数十亩的农田便可以让他们为帝国效力。”
安德罗尼卡的言语让曼努埃尔二世若有所思，久经战阵的他已意识到了安德罗尼卡话语背后的道理，只是作为君王，很多东西都需要根据政治环境作出取舍。
“更何况这些战士惨遭奥斯曼人的迫害，与穆罕默德苏丹不共戴天，是帝国现在最宝贵的兵员——他们已经在亚该亚、摩里亚和阿提卡最危险的战役中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忠诚、勇敢和价值！”
“至于威尼斯人那边，索菲亚·贡泽加小姐在与我成婚之前，并未与佛斯卡里家族正式成婚。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我会说服贡泽加家族取消与佛斯卡里家族之前的婚约，确保帝国的名誉都不会受损。”
“现在，威尼斯的商人已经遍布塞萨洛尼基，与佛斯卡里家族势均力敌的洛雷丹家族也是我们亲密的商业伙伴，我相信，拥有成熟政治体系的威尼斯不会为了某一个公子的颜面而破坏与帝国的关系，损害他们的利益。”
安德罗尼卡阐述了他的立场，见曼努埃尔二世沉思不语，一旁的共治皇帝约翰开口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
“也许威尼斯人不会因为你的胡闹而与帝国断绝关系，也许他们会，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在正式的后果出来之前，我们纠结其中的意义也不大。”
约翰的言辞随即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惹怒教会的行为呢？你考虑过这样做的代价吗？你这是在冒着分裂人民、削弱皇帝权威的风险！这不是帝国复兴之道。”
“复兴需要改革和创新。”安德罗尼卡并不认可约翰的指控，他能够猜测到这位兄长背后的一些小心思，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不准备作出让步。
“我们不能拘泥于过去，教会已经变得无能，无法在我们复兴帝国的斗争中给予我们支持！”
“我亲爱的父亲和兄长，你们很清楚教会掌握了多少宝贵的土地和财富，这些资源本可以用于援助我们的事业，却都被浪费在了那些空洞无物的讨论上！”
“与那些挥霍无度的教会不同，土地、金币和兵员才是我们复兴的核心！”
约翰似乎感到自己的尊严被冒犯，眉头皱了起来，准备走下台阶与安德罗尼卡好好辩论一番。
约翰与安德罗尼卡的争论持续不断，令曼努埃尔二世深感疲惫。
他深知安德罗尼卡的言辞有其合理性；他明白教会所掌握的庞大土地和财富，极大地限制了帝国所能调用的资源；他也清楚，教会常常以异端指控为手段，来维护自身的特权和利益不受侵害。
自东罗马帝国衰落以来，皇权的威严已荡然无存，正教会内部，许多主教更是企图借此机会摆脱自君士坦丁大帝以来，皇帝对正教会的绝对控制。
早前的种种事例已表明，大批神职人员希望削弱皇帝在教会中的权威。
早在1397年，当皇帝按照惯例要求来自尼科米底亚和科林斯的两位大主教解释他们面对教会争端的立场时，这两位大主教不仅没有遵从命令，反而大胆的要求皇帝证明其有权在宗教会议上委派代表裁决教会事务。
在皇帝愤怒的驳斥了不当言论后，这两位大主教甚至声称，皇帝的任何宗教相关裁决如未获教会批准属于非法行为。
皇帝与教会之间的紧张关系在1416年再次爆发，当时曼努埃尔二世未经宗教会议事先批准，直接任命了摩尔多瓦的大主教。
如往常一样，重要神职人员将皇帝对教会人事任免的干预视为滥用职权，时任普世牧首尤西米奥斯拒绝任命曼努埃尔二世的人选，并质疑皇帝任命大主教的权利。
尤西米奥斯甚至威胁要辞去职位，除非皇帝承认其干预教会事务属于滥用职权，并召开宗教会议讨论这一任命。
尽管尤西米奥斯在同一年，即1416年去世，冲突得以平息，但曼努埃尔最终还是要求召开宗教会议，以更精确地界定皇权对教会的权利。
他还试图任命较为听话的约瑟夫为普世牧首，但是此举依然激怒了许多大主教。
面对当前与正教会围绕权力的激烈斗争中，作为皇帝，同时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曼努埃尔深知他必须时刻平衡各方利益。
这意味着在此刻，他必须在教会的冲突和安德罗尼卡的论点之间找到平衡点。
回到眼前这一幕，约翰与安德罗尼卡互不相让，各执一词。
曼努埃尔权衡利弊后终于出言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安德罗尼卡，我的儿子，我支持你对帝国复兴的愿景；但同样，我们不能忽视教会的担忧，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一直是所有善良基督徒的指路明灯，指引我们走向通往上帝的道路。”
“必须承认教会对我们的子民存在巨大的影响力，也维系了我们的权柄的稳定。”
“你知道，虽然我花费了巨大的努力，成功将听话的约瑟夫推为普世牧首，但主教们一直想限制皇权对正教会的掌控，在当下关键的斗争时刻，不能让正教利用‘异端’这一议题，挑起民意增加对我们的压力。”
“因此，你必须在明面上尊重教会，并做出一定的让步，避免事态激化；如果你的态度足够虔诚，我会命令普世牧首约瑟夫去安抚压制那些闹事的主教们。”
对于这一结果，安德罗尼卡早已有了心理预期，只要他的核心政策不被干预或动摇，一定程度上的让步是他可以接受的——毕竟政治的核心就在于妥协与协商。
而他一开始所表露出的强硬态度，更是为了表露核心立场的姿态。
于是他态度谦逊的说道：“我非常感激父皇和皇兄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将禁止任何非基督教信仰者进入塞萨洛尼基城内，贝拉丁追随者的活动将仅限于塞萨洛尼基城外限定范围的村落及军营。至于限制教会的经济政策……”
“那就足够了。”曼努埃尔打断了安德罗尼卡的话。
“你现有推行的经济政策继续执行，教会确实长久以来侵占了帝国政府太多的经济利益，你在塞萨洛尼基所作的是好事情，我和约翰会全力支持你的。”
“但是你必须平息关于你是‘上帝使者’这一谣言，他传播的太广了，会动摇教会的根基，这对他们是不可忍受的威胁。”
安德罗尼卡苦笑了一下，虽然很多人可能不相信，但他只是在穿越的时候小小利用了一下民众的传言，以增强当时自己缺少的威望。
但是在后来，随着他的统治稳定，并在亚该亚和威尼斯积累起了足够的名望和财力，他早就没再干预过最初开始传播的传言。
无奈传言本身自备旺盛的生命力，其不受控制的传遍，为自己增添了惹怒教会的又一罪证。
安德罗尼卡此刻只得应声回答：“我会发布公开信，对事实作出澄清，希望能够打消民众的疑惑。”
曼努埃尔满意的点了点头，最后叮嘱道：“至于那些‘异端’们，你要约束好他们，别让他们再进入主教们的视线。”
“遵命，父亲。”安德罗尼卡明白虽然曼努埃尔言辞严厉，但实则一直在保护他。
约翰见曼努埃尔已然表态，安德罗尼卡也表达了让步的姿态，想了想后态度终究也软了下来。
见事态解决，曼努埃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走下宝座，将安德罗尼卡和约翰的手握在一起：“永远记住，我们内外充满了危机和敌人，我们是一家人，必须团结一致；只有团结，我们才能生存！”
三位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们都深刻意识到，在生死存亡关头前，任何的内讧都只会带来帝国的毁灭。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在君士坦丁堡，由曼努埃尔和约翰两位帝国的皇帝不惜损耗宝贵的政治资源，共同发出的维护安德罗尼卡的诏令，清晰表明了巴列奥略皇室统一的态度。
面对如此强力的支持，正教会的普世牧首约瑟夫不得不再次向皇帝妥协——这无疑增加了主教们对这位懦弱的牧首的反感。
又过了一段时间，安德罗尼卡以公开信的方式对自己的‘不当言辞’做出了忏悔，并澄清了市井传言的不实消息后，暂时平息了这场风雨。
塞萨洛尼基的大主教西缅对指控的结果深感失望：皇帝对儿子的明显偏爱显而易见，这意味着安德罗尼卡依然掌握着实际的权力，并将继续持续威胁教会的地位。
但就目前而言，他们毕竟逼迫其公开道歉，努力也不能算没有一点收获。
不过这只是正教会与安德罗尼卡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双方围绕政治和经济上的根本矛盾只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干预下暂时缓解，并未得到真正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