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异端王子

‘主教确立了你的权威为神圣不可侵犯，并通过祈祷来实现这一目的。因此，皇帝和君主经由主教的膏立，通过神职人员的声音宣告，并依据上帝的律令进行任命，以确保上帝意志旨归得以实现。’

————塞萨洛尼基大主教西缅，致安德罗尼卡专制君主的劝勉信，14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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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塞萨洛尼基举办着欢迎意大利商贾前来塞萨洛尼基建立投资和贸易关系的奢华宴会；

正当托马斯·马夫罗科达托斯从罗马战船上下船，踏上了塞萨洛尼基的土地；

正当安德罗尼卡乘坐着雅克莫的快船，带领了十几个侍从和侍卫火速赶往威尼斯时；

一场针对安德罗尼卡及其常胜军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

在塞萨洛尼基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深处，塞萨洛尼基教区主教西缅坐在羊皮纸前，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房间里的烛光把他的脸映得蜡黄。

他心情沉重，思绪在异端邪说、对神圣仪式的亵渎以及他即将采取的行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之间徘徊。然而，有一个名字，有一个人始终占据着他注意力的中心，那就是安德罗尼卡·帕列奥略。

安德罗尼卡迅速推进的经济发展和改革，无意中损害了教会的利益。

教会是塞萨洛尼基最大的地主，历代罗马皇帝赋予了他们诸多特权和垄断地位，有些特权甚至可以追溯到君士坦丁大帝时代。安德罗尼卡为了发展，选择无视或绕过这些特权，这一行为激怒了当地的神职人员。

而从1416年至1417年间，安德罗尼卡借助手上充裕的现金以半买半强迫的形式大肆并购教会的资产，将许多田地、农庄、葡萄园、橄榄园、矿产收归己有；同时他又以低廉的价格在城内兴建了很多民宅，影响了教会收租的收入。

虽然安德罗尼卡所支付的对价在当时看来只比市场价略低，并不是很不合理，但是随着1417年下旬开始，大量的来自意大利的投资涌入，带来塞萨洛尼基经济复苏和人口大规模增长。

这些被教会低价出售的资产价值纷纷暴涨许多倍，更是让教会嫉恨当初逼迫他们作出教义的年轻专制君主。

西缅主教年约五十，经历过广泛而严谨的神学研究，是众多信徒和主教中备受尊敬的神学家。他精通基督教正统教义，对所有宗教仪式，从布道到日常祈祷，都有着广博的知识。

然而，他从未涉足过任何与世俗世界相关的贸易或行业，因此无法理解安德罗尼卡的行为背后的商业逻辑，亦无法理解塞萨洛尼基经济增长背后，成功实现招商引资的安德罗尼卡，不可磨灭的功绩。

在他看来，安德罗尼卡先是用一些改革侵犯了教会的神圣特权，偏离了过去的正统习俗，同时更是用卑劣的手段和语言，哄骗教会在资产价格最低的时候出售、因而谋取到了暴利。

上述的这些经济利益上的纠纷，已经让塞萨洛尼基的正教会对专制君主深为不满了；但西缅个人尤为愤怒的，还是针对安德罗尼卡将土地授予异端教派、给予他们保护并让他们组建新军队与虔诚的基督徒并肩作战的这一决定。

如今，随着这些异端常胜军的扩张，他们在塞萨洛尼基及其人民中的影响力也必然随之扩大，而教会的势力在被持续的侵占、人民不再尊重教会的教导，反而开始崇拜起安德罗尼卡这位世俗君主。

甚至原本只是在坊间传播的，关于‘安德罗尼卡是上帝派来拯救帝国和其人民的使者’这一荒诞的传闻，居然已传播甚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许多正规场合的讨论中。

这样的亵渎言论，无疑是对教会最大的冒犯。

而情况到了这一步，西缅的愤怒也已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他怎么敢？”西缅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

“把这些异端分子带到我们中间，让他们在虔诚的基督徒中随意崇拜，用异端和邪恶的信念污染正直的心灵，完全无视并亵渎神圣而庄严的仪式……这太过分了！他还妄自称自己为上帝的使者，这是严重的亵渎神灵！”

他曾经为了让年轻的专制君主重归正道，多次给对方写信劝勉，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只是这位一心只有征战、商业的专制君主从未采纳他的忠言，反而继续独断专行，逼迫他以教会的名义对其发起严正的指控。

西缅深知自己指控的严重性及其可能引发的动荡，但如果当前局势得不到遏制，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常胜军势力不断壮大、在异端君主的庇护下如野火般蔓延至整个城市的噩梦场景。

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噩梦。他坚信，如果自己不迅速采取行动制止这一切疯狂行为，他们就有可能诱使意志薄弱的基督徒皈依异端，从而摧毁基督教帝国的根基，使所有人陷入永恒的诅咒。

怀着沉重的心情，西缅拿起笔，在羊皮纸上写下了一封正式的指控信。

在信中，他警告安德罗尼卡的政策对基督教信仰的完整性和根基造成了损害，并指控安德罗尼卡沦为异端，需要通过由帝国最尊贵的主教们决定的强制性净化过程来拯救。

西缅让塞萨洛尼基教区的所有主教共同签署了这封信，然后紧急送往新近上任的，君士坦丁堡的普世牧首约瑟夫二世手中。约瑟夫二世是西缅的老友，两人接受过相同的培训，一同学习，并持有许多相同的信仰。

因此，西缅相信他会看到局势的严重性，并相信他对安德罗尼卡的指控是真实的。信中详细列举了这位君主的异端行为、对教会利益的损害以及常胜军对东正教信仰的威胁。

正如西缅所预料的那样，信件发出后，一场政治风暴随之爆发。当这封指控塞萨洛尼基君主异端的信件落到普世牧首约瑟夫二世手中时，整个塞萨洛尼基教区对这位君主的指控便如旋风般迅速传播开来。

关于安德罗尼卡涉嫌异端的流言蜚语在主教、贵族和平民中迅速蔓延，引发了人们对有罪或无罪判决可能带来的后果的猜测。

如果安德罗尼卡被判有罪，他会面临流放吗？常胜军会被解散吗？塞萨洛尼基乃至整个帝国的命运都悬而未决。

在君士坦丁堡，皇帝曼努埃尔和共治皇帝约翰接见了普世牧首约瑟夫二世，后者向他们呈上了西缅主教发来的正式指控文件。

曼努埃尔展开羊皮纸，边读边皱起了眉头，他语气沉重地说：“这封信从塞萨洛尼基发出才仅仅三天，但我已经至少从三个人那里听到了对安德罗尼卡的指控！这些机密信息怎么会这么快就泄露出去？西缅主教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东罗马帝国新上任的牧首，约瑟夫二世是皇帝陛下亲自挑选的人选，虽然他的神学知识丰富，但是性格较为柔弱、容易受到控制，因此成为寻求控制教会权力的皇帝的最佳合作对象。

然而今天的牧首，却多了几分硬气。

约瑟夫二世回答道：“我清楚安德罗尼卡在帝国的军事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我向您保证，西缅主教的意图完全是为了帝国的利益。信息可能是在某个环节泄露出去的，也许是某个粗心的信使所为。

鉴于事态的严重性，消息无疑会迅速而广泛地传播开来。关于对这位年轻专制君主的指控，我已经召集了在异端问题上具有权威的神职人员，我们将共同决定是否向陛下您请求进行审判。”

“不会有审判。”曼努埃尔打断了约瑟夫二世的话，语气坚定。

约瑟夫二世对皇帝的断言感到惊讶。“当然，现在不会进行审判。我们必须先召集会议并进行商议……”

曼努埃尔再次打断了他，走近约瑟夫，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暴风雪。“听我说，我的亲爱的牧首，约瑟夫。你可以召集多少次会议，商议多久，但你永远也得不出进行审判的结论。我不会允许的。”

“但是，陛下，这违背了帝国的惯例！只有教会才能基于我们对上帝和圣徒作品的深刻理解，来判断一个人，无论他是平民还是王子，是否是异端！”年迈的牧首大声抗议道，他后退一步，瞥了一眼站在附近的约翰。

“无需审判，”曼努埃尔重复道。

“这是我作为罗马皇帝和上帝钦选的统治者所下的命令！我会将所有含有‘异端审判’字样的文件撕成碎片，而谁在教会中提出这样的动议，都将面临我毫不留情的怒火！”

随着皇帝与牧首之间的紧张局势升级，共治皇帝约翰出面，提出了他的看法：“牧首约瑟夫，您知道安德罗尼卡专制君主为帝国做出了巨大且无与伦比的贡献。”

“他过去是，现在也是，我们所有人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在我们当前这个危机四伏、充满背叛的时代，采取这一危险行动制造内部裂痕，将是非常不明智的。”

“大主教西缅或许天真无知，不了解帝国的微妙处境和复杂运作，但像您这样明智且聪明的人，肯定能够认识到这一行动所固有的危险。”

约瑟夫本以为，基于过去的交往和约翰曾经抱怨的话语，这位爱慕虚荣、渴望荣誉的共治皇帝会支持正教会的立场，乐得看到名望压倒了自己的安德罗尼卡受到惩处，或者至少在过程中保持中立。

因此，他对约翰的反应感到惊讶，甚至比对曼努埃尔的反应还要惊讶。

面对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两位皇帝陛下的坚定立场，虽然贵为牧首，但约瑟夫二世意识到他别无选择。

“至于那些被指控为异端的政策，我承认其中一些确实做得太过火了。我会立即召安德罗尼卡专制君主到君士坦丁堡，让他给出合理的解释，并纠正他所犯下的任何错误。”见牧首的态度有所缓和，曼努埃尔的语气也变得更为和解。

“作为普世牧首，我必须提出抗议。然而，如果皇帝和共治皇帝都坚决支持这一决定，那么作为上帝和帝国的谦卑仆人，我必须服从，”约瑟夫脸色苍白地说道，他鞠了一躬，退出了宫殿。

“现在，我们必须与安德罗尼卡谈谈，你的这个弟弟可真是让我们俩头疼不已。”曼努埃尔对约翰说道，与约瑟夫的对抗让他显得疲惫不堪。

约翰扶着年迈的皇帝回到座位上，回答道：“我会立刻召安德罗尼卡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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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给他们惹出了大麻烦的安德罗尼卡已临近威尼斯海域。

在旅途上，安德罗尼卡已从雅克莫身上了解到了所有需要了解的信息，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索菲亚的家族当前族长是她的哥哥，让佛朗切斯科·贡泽加。

作为曼托瓦的市民官和佣兵队长，让佛朗切斯科在为他的妹妹选择婚姻的时候，往往会从自身利益和政治因素出发去考虑。

而曼托瓦自1380年投靠威尼斯，成为威尼斯在北意大利的忠实小弟已经数十年，让佛朗切斯科希望进一步强化与威尼斯的关系，而希望用自己的妹妹与某威尼斯的贵族联姻，这个逻辑并不复杂。

同时，佛斯卡里家族作为威尼斯高门中坚定的大陆派，与鼓吹海洋利益的洛雷丹家族完全相反，主张将威尼斯的战略重心从海洋转移到大陆上，试图强化威尼斯在意大利大陆上的势力，无疑也符合曼托瓦和让佛朗切斯科的利益。

只有威尼斯不断强化其在大陆的投入，曼托瓦的战略位置，让佛朗切斯科手中雇佣兵团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甚至可以借助威尼斯的势力扩充自己的实力。

因此，让佛朗切斯科选择佛斯卡里家族作为联姻对象，更加合理了。

在雅克莫分享完相关信息后，安德罗尼卡看的很明白，不过他却从好朋友的态度中，和这次来访，察觉到了其隐含的深意。

这样的联姻，并非洛雷丹家族希望看到的。

让佛朗切斯科的佣兵团长期为威尼斯服务，其兵力接近威尼斯可控陆军总兵力的四分之一，也是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而如果他和佛斯卡里家达成同盟，无疑会严重影响威尼斯现在的政治平衡。

如果真的如佛斯卡里家族所愿，让威尼斯共和国的资源全部倒向看不到尽头的大陆战争，那么威尼斯商人在海上的贸易将因缺少保护而逐渐遭到竞争者们的吞噬，洛雷丹家族将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于情于理于利，雅克莫选择主动告知自己，甚至在自己提出过分的要求时，也一口答应下来，背后的逻辑已然明朗。

而自己，如果能够与洛雷丹家族形成更加稳固的同盟关系和利益共同体，同时破坏贡泽加家族与佛斯卡里家族的同盟，将威尼斯的重心引向东方和海洋，将极大有利于未来帝国事业的发展。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除了政治上的因素外，安德罗尼卡同样有着人性的考虑。

人永远是理性与感性共存的动物；如果自己不去争取所爱之人，不为之努力，那他便不算人，只能是冰冷的计算机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如果不去努力尝试，自己将终生在‘假如那时候’、‘万一要是’、‘如果自己’等猜疑和后悔中度过。

虽然胜算未知，但安德罗尼卡决心去尽全力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