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魔
太平洋上,那座熟悉的无人岛上。
今天来搞破坏的家伙又多了一位。
“明明,真有用吗?我也能学会子航那招?”
路明非闭着眼,不想搭理老唐。
使用Noglues封锁老唐失控部分的那天后,老唐睡了半个小时就醒过来了,看到自己也有黄金瞳了笑得跟中举的范进似的,也不怀疑自己为什么疼得像全身骨骼都被打碎又接起一样。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所谓洗髓伐骨就该痛啊,不痛不正宗,他看的网络小说里,主角们每次练体都是痛不欲生,痛完就实力大涨,把来闹事的反派一拳揍趴下,在认识自己的人面前爽出风头。
多帅啊。
路明非也懒得解释,让老唐自己乐去吧,他自己现在有了大麻烦。
开启摇光的力量后,他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症状。
【超忆症】。
过目不忘,绝对记忆,听起来很美好,可有太多无用的记忆翻涌在路明非的脑海里,占据他大脑的处理空间,让一切都变得杂乱无章。
若只是这样,路明非倒也能够忍受。
可他感受过的情绪随着那些鲜明的记忆一并卷土重来,无论是他最爱回忆的内容,还是最不愿想起的部分。
在这其中还混杂了部分桐人的记忆,还是痛苦与悔恨的负面情绪居多,不停在路明非脑子里翻滚,惹人烦躁。
而情绪和情绪之间是会共鸣的。
悔恨引起更多的悔恨,简直是一场酷刑。
他们来这座“君焰练习小岛”,是为了把老唐做旧。即使在路鸣泽那条不知原理的作弊码下,老唐确实拥有了一双黄金瞳,但最好还是打上新的防伪标记,以免让卡塞尔那群神经病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言灵·君焰。
以路明非在神秘学上的浅显造诣,他判断言灵这玩意是语言魔法配合上一点点血脉的力量,按理来说只要能学会这门语言,言灵体系的所有力量都可以被运用才对。
当然,指望他们三人破解一门来自太古洪荒的语言也未免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就像让草履虫做高数或进厨房,最后的结果不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就是大爆炸配合食物中毒。
好在他们根本不需要学会,路明非自己已经试验过了,只要复诵楚子航施展君焰时念诵的语言,即使不使用“记录”的能力也能放君焰,效果可能还好一些,但成本也蛮大的,对路明非本人来说有种从华强北升级到正版的美,主打一个性价比极差,不过老唐又不会“记录”,凑合着用了。
之后的事就交给楚子航了,他教人有一手的,在路明非认识的人里估计没有比自家师兄还会带孩子的了,想必即使将来某天师兄决定退休当幼教,也会是鼎鼎大名的楚幼教吧。
将自己的五感逐渐封闭,路明非忍受着那股让人崩溃的愧疚与悔恨啮齿着自己的内心,但一股自我怀疑的暗流在不断冲刷着他的意识,他皱眉咬牙,那股自路明非出生以来堆叠的所有负面情绪却如浪潮,一波又一波,似乎永无止境。
恍惚间,路明非在黑暗中看到一个身影,黑发黑眸,神色倔强,死死盯着路明非,发出一声讥笑。
明明无感封闭,路明非也没有特意开启冥想构建场景,按理来说所视所感应该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才对,可在他看到那道身影后的下一秒,如夜的黑退去,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远方闪烁,破旧的空调外机发出吱呀作响的哀叹,撑着发锈的身子骨继续自己换气的工作,在扇叶旋转声中,隐约能闻到槐花的香味。
这是一个路明非熟悉无比的地方。
叔叔家的天台。
借着远处霓虹灯的残光,他看清了那道身影的脸。
自己的脸。
什么情况?路明非本想像以前一样一惊一乍,缓解下空气中安静得让他有些烦闷的氛围,但他苦着脸,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毕竟,他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事。
他路某人竟然也有遭心魔的一天。
是因为负面情绪一次性爆发,在灵性里混出了一只心魔吗?可是以他路明非为原型的心魔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给一只小白兔打狂化针还能让纯良废柴小兔子打赢狮子不成?
他这几天有点累,不想扮小丑。
所以路明非只是拍了拍空调外机外壳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上去,晃悠着双腿,眺望那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CBD区。
他喜欢上天台大概是初二时候的事,那时候很委屈,却又不想在小胖子面前哭出来,想跑出去时又在楼道里听到婶婶的埋怨声,于是路明非只能一路往上跑,就这样一口气跑到了顶层。
看着顶层楼道上那些被废弃的家具,小路明非一时悲从中来,只觉得自己和这些家具一样,都是没人要的东西,颇有些哀景衬哀情的意味。
但没人要就是没人要,不会因为悲伤或沮丧就会有人来把你捡回家。
好在老天爷没那么残忍,在关上路明非的门和窗后至少还给他留了个锁锈掉了的狗洞——楼顶过道尽头的铁门没锁严实,除非是叔叔家那小胖子的体型,想钻过去会很容易。
穿过铁门就是一片天台,夜晚时有着满天星光,在之后的时间里路明非会天天来到这座天台,眺望着远方的商务区,在红绿灯闪烁之下幻想自己牛逼起来的未来,逃避自己无法摆脱的现在。
直到一年半后,一场奇遇如凶猛的台风降临,把傻愣愣坐在天台上发呆的路明非直接卷走,从身到心再到裤衩子,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无声笑笑,连心魔带来的烦躁都淡去不少。
“笑得像个二傻子。”,冷漠的声音点评。
路明非抬眼,和他长着一张脸的心魔也坐在另一台外机上,用那双没有觉醒黄金瞳力量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路明非打了个哈欠,不得不说在天台上眺望远处还是挺解压的,感觉和平日里的那个世界略微隔开了一段距离,既不近又不远,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可惜心魔路似乎完全不想给本体面子,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路明非,你在装什么?我可是你的心魔!”
好吧,事实上是路明非没给他的心魔半点面子。
路明非挠挠头,“心魔你好?心魔再见?”,主要是他确实不知道有什么能困到自己的心魔,不是对自己的意志力十分自信,他路明非又不是一心向道的天才,只是他确实有一个疑问。
自己这种混吃等死的家伙,能有什么心魔?
“艾尔莉丝死了。”
“我可以复活她。”
“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
“我长得帅。”
“那么好的女孩子,凭什么喜欢你?”
“不是哥们,你是个心魔诶,我看别人的心魔都是牛逼哄哄的大道之争勾心斗角,后手的套路比我命还长,怎么到你这就成恋爱话题起手了,很挫诶。”
“你妈,老子是你的心魔,这种事不该问你自己?”
两个路明非互相瞪着对方,不肯退让,像两个争论太阳什么时候近什么时候远的死小孩,就连圣人都不能分开他们的辩斗。
“你这家伙又丑又怂又欠又没气势,你说说艾尔莉丝能看上你哪点?能吃能睡?养猪啊?”
“我能吃吃你家大米啦?唧唧歪歪的,再说,不是艾尔莉丝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懂吗?”
路明非不耐烦地摆手,他只觉得这心魔和自己一样不靠谱,不愧都是老路家出来的,办事和牢靠二字沾不上边。
就算他和艾尔莉丝心间的那份悸动是因为什么狗屁吊桥效应和危机时刻人类留下后代的繁衍本能作祟,但对路明非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喜不喜欢又如何呢,人都死了,明明那是路明非难得拥入怀中的光。
至少路明非能确信,自己是喜欢那个坚强又温柔的女孩子的。
把你从孤独和黑暗的漩涡里捞出来的美少女,不喜欢的反而是神人吧。
原本以为光熄灭了,自己再也找不回来了,可有个魔鬼蹦出来说哥哥你只要对抗命运就能复活你心爱的女孩子啦。
那路明非还能说啥呢?
动手呗。
这时候有个心魔跳出来,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蠢脸,用那张臭嘴搁那逼逼赖赖,说什么艾尔莉丝不喜欢你,那么好的美少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呢,别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他只能微笑着收下这家伙对艾尔莉丝的赞美,然后破口大骂他是个煞笔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还得检查老唐的君焰学得怎么样呢,老唐星际不如我,我怕他连言灵学的也不如我啊。”
“路明非,等着吧,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你这跟灰太狼的我一定会回来的有什么区别?去去去,小孩子别碍事。”
路明非跳下空调外机,灵性汇聚,想象自由落体的坠落感,作为诡秘卷传,他对付和躲避心魔的手段真算不上少。
“无非是死亡这层滤镜让你过于美化了自己的回忆罢了,还真以为你们有过多美好的时光啊?”
心魔路大声嚷嚷,生怕路明非脱离早了,听不到他的挑衅。
如他所愿,路明非顿在那里,停下了脚步,无声回头。
心魔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真奇怪啊,明明自己是个心魔,根本没有心脏这种器官,可在看到那双灿金色的瞳孔时他还是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直视那暴怒的双眼。
心魔只需要畏惧本体忽然燃起的怒火就可以了,可是路明非要考虑的就多了。
是君焰接暴风之矢接太阳之光一套带走,还是时间零配合小太刀凌迟,或者说用叹息在那张蠢脸上开几个洞?
他有些生气。
就算心魔骂骂他废物,说什么艾尔莉丝不喜欢他的逼话,这些他都不在乎,但他不能容许有人否认那段时光,这比否认路明非的一切还让他发怒。
心魔微微颤抖,闭上眼,准备等死,他在本质上和路明非一样,确认挣扎不了后就会直接开摆。
但他又缓缓睁开了眼,不再是那双平庸的黑色眼睛,而是另一双……古奥、森严、幽远、高贵、却又孤独的黄金瞳。
路明非瞳孔收缩,猛然往后拉开距离,在心魔睁眼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仿佛站在那里的是一头狮子,正用捕猎者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是谁?”,路明非具现出两把小太刀,呈警戒态势。
那个路明非眨眨眼,微笑道,“我是路明非呀。”
他尝试往前走出一步,于是天台连带着天空迸裂出一道醒目的巨大伤痕,像是神用他的手工刀在自己的小小造物上添了一笔,即使是败笔。
“真是豆腐渣啊。”,他摇摇头,看向警戒如兔子的路明非,“你还得练。”
路明非从灵性到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报警,眼前这家伙危险无比,可他却脱离不了,仿佛被足以杀死神明的天柱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人用怀念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轻轻一笑,“好久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为了找师兄呢。”
他身上的衣服化作一身黑衣,不再和路明非身上的休闲装同步,像是披上一件铠甲,其上有浓郁的血腥味飘散,一举一动却有着上位者的气息,仿佛一位刚从战场下来的王。
再次迈步,天台剧烈摇晃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撑住了那份堪与世界并肩的重量,并不是路明非的心象世界有多么坚固,只是因为来者尽可能地收敛了自己的力量。
每走出一步,他的身形就高出几许,直到来到路明非面前,他已不再是十六岁的少年模样,而是二十出头,穿着西装和风衣,气质冷冽而神色温和,是长大了的路明非。
“你到底是谁?”
“都说了,我就是路明非呀,那个喜欢打星际的、又衰又贱的、梦想是混吃等死的路明非。”
“我不觉得我长大了会变成你这样。”
“是觉得长歪了?明明我接任学生会主席后都砍掉重练了诶。”
男人温和地笑笑,拍了拍路明非的肩,“长大不就是这样吗?变成连小时候的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模样。”
“放轻松,你就当我闲得蛋疼,想来看看你,马上就走。”
“毕竟,重启了那么多世界线,最后能走到happy end的自己都太少啦,更别说直面true end的了,我还自觉是游戏高手呢,可在这场诸神的游戏里,不把裤衩子输掉都算赢了。”
话语中有着莫名的沉重,让路明非心底有些压抑,这人什么情况,自己以后会长成这样?看起来累得批爆啊。
“路明非。”
他轻念两人共有的名字,眯起眼睛,这时候能发现这家伙其实有着不错的脸蛋,就是脸上的疲惫要把他拖垮,连带颜值也下去不少,活像个被黑心企业压榨到极限的悲惨社畜。
真是奇怪啊,为什么王和社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能出现在同一人身上,而当男人眺望远方的天际线时,比起王和社畜,他更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什么都不剩下了。
“你要到人间去,而不是在王座上。”
“去你所爱的人身边,不要叫他们死,要叫他们都能活。”
黑色火焰自心魔脚底燃起,只需瞬间就将心魔吞噬,偌大的阳台上只剩下了路明非一人,远处的灯光汇聚又散去,仿佛潮水,汹涌后又退下。
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铅灰色的天台上,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什么情况?那家伙……用一种交代后事的语气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直接消失了,谜语人有小魔鬼一个还不够吗?
在男人的感染下,他莫名也有些疲惫,连远方的灯光看起来都似乎要将他吞没。
不再压抑超忆症的症状,所有的记忆一刻刻一帧帧从最开始倒放,他的眼瞳中倒映着星海,但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
看啊,多么美好的回忆,怎么可能是自己美化出来的呢?
只是在这种时候,稍微有些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