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存在的人
寿阳县距离晋阳府城不算远，乘坐马车来回也只需要半天时间。
然而，此时的杜若与林起二人却有些焦头烂额。
由于县志记录上的李泓只是个孤儿，两人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县里的大户，作为寿阳县小地主的何秉才一家。
然而，每当林起二人问到何家几十年的人际因缘之时，被问询的村民们却或是讳莫如深，或是直言早已记不清楚。
“李泓？谁啊？县里没有这么一个人吧？”
“何员外一家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卖掉家里的地，搬到寿阳县远郊去了。而且大家伙儿只是叫他一声员外，不过就是个小地主而已。”
“何员外家的鸡被人弄死？二三十年前？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每年不得发生个十几起？谁能记得住？”
“......”
没有进展啊。
林起看着问询的记录手册上记载的每一条村民回答，长叹一口气。
“这里的村民很奇怪，就好像记忆中有关于李泓和何员外一家的部分都被抹除掉了一样？”
杜若一边说着话，一边啃咬着从路边采来的野果。
下一刻，她那张往常不含感情的面容被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还有最后一个人。”
林起将手上的问询记录合上，眯起眼睛：
“我方才打听到，整个县上只有一名姓胡的郎中。”
他指指不远处一栋孤零零的民房：
“这个当年帮李泓治‘坏病’，收受李泓娘不少银两的江湖郎中，不可能不记得李泓。”
……
“官爷，你们说...谁？”
胡郎中今年已过古稀之年，耳朵也似乎开始不好使。
不过看他家院子的大小，这一辈子也算挣了不少钱，这其中或许就有李泓娘贡献的一份。
而从结果来看，李泓的“坏病”最终也没有被治好。
“李泓，一个坏小子，二三十年前他娘带他来你这里治过‘坏病’，应该花了不少银子。”
林起强压着耐心，对眼前这个大概率是江湖骗子的老头解释道。
“不记得。”躺坐在竹椅上的胡郎中摇摇头道：
“这些年来我这里治过坏病的孩子不少，但我真不记得有这么个名字。
唉，您说这人老了嘛，记性也就不太好了......”
“怎么？”听到这一番有所含义的推诿之词，杜若面无表情地看着胡郎中，一字一句地道：
“你这话里有话的意思，是在公然要挟朝廷铁卫，索要银钱吗？”
没想到这江湖骗子的胆子这么大。
“不...不是啊两位官爷，老朽哪有这么大胆子！”
胡郎中一脸苦相，用手使劲拍拍脑袋：
“我是真不记得有治过叫‘李泓’这么个名字的坏小子！”
“我看他不像在说谎。”林起偏头看向杜若：
“或许李泓曾经改过名字？”
胡郎中听过此话，把头摆得像拨浪鼓一样：
“没有，没有。改过名字总归还得姓李吧？
老朽治过的‘坏病’不少，这里边姓李的一个都没有！”
“看来你确实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杜若眯起了紫色的双眸，眼角闪过一抹厉色。
她表面神情平淡如水，心中却并不平静。
眼前这个姓胡的老骗子，不仅用这“坏病”的名头欺骗无数爱子心切的母亲，现在还敢在官差面前偷奸耍滑！
但更令杜若感到不解的是，她拥有的“书吏”血脉告诉她，眼前这个江湖骗子虽然此时情绪确实有点慌张，但似乎真的没有说谎？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不太对。”林起看着一脸恐慌之色的胡郎中，眉头深深皱起。
细节，有什么细节是他之前在走马灯中所遗漏掉的？
林起的思绪深深陷入李泓的回忆之中，不知不觉中肌肤下的血色筋脉再次暴露而出。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拂过林起脸庞，杜若关切的眼神出现在视野之中：
“小心点，你差点又沉浸进去。这次没有收获就算了。”
女墨卫说罢，再次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胡郎中，就要拽着林起离去。
“等等。”林起主动挣脱杜若的手，如刀一般的视线扫过胡郎中：
“那你记不记得李泓他娘，一个三十多岁就白了头发的女人...
那个，和你有过一段关系的...女人！”
此言一出，胡郎中的颤抖更加剧烈。
下一秒，他老态龙钟的身体竟然从竹椅上直直地站起来，全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吁......
林起知道，他猜中了。
他刚才就隐隐觉得，胡郎中在整个询问过程中有些太过于紧张。
一位失去夫婿的女人，碰到一个能给予他希望的“郎中”，再加上李泓记忆中他娘与胡郎中每周一次的固定会面。
看着胡郎中激烈的反应，林起心中的部分疑问得到解答，这位江湖老骗子方才的隐瞒行为也算是情有可原。
“她...我不知道她叫啥，我那时候都叫她阿翠......”
胡郎中像是一下又衰老十岁一样，瘫坐回竹椅上：
“阿翠家的娃后来好像出息了，十几年前带她搬去了晋阳府，又或者是保定府。
但是老朽方才也没有说谎，阿翠只有那么一个娃，是当时县里出名的坏种。
可我只记得那娃好像姓‘谢’，但是肯定不叫什么‘李泓’。”
听到胡郎中的话，林起和杜若面面相觑。
该隐瞒的一切都已经被揭穿，胡郎中没有必要再继续隐藏或者编造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中，林起再次向胡郎中问起一些细节。
现在的他几乎能肯定，这位老郎中口中的“阿翠”，大概率就是李泓的娘。
而在此时间内，杜若也再次去县里和一些老人聊过，确认了这位“阿翠”和她儿子谢炳文的存在。
一切的细节都对上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那具尸体，那个杀害何员外一家五口的李泓，到底是谁？！
结束全部问询的林起站在县里的土路上，看着远方的天空发着呆。
谢炳文......李泓......
天空中一只孤雁飞过，带来尖锐的哀鸣之声。
林起的脑中猛地一激灵，突然间把所有事情全都想通了：
在“李泓”走马灯中的无数次对话之中，“李泓”的娘都是用“娃”来称呼她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说，在林起看到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出现过“李泓”这个名字！
死去的那个“李泓”，很可能其实并非“李泓”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