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出好戏
终归是久经宦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李三郎,见张守珪这般作态,李亨稍微疑惑片刻,便也顺从地望向对座,脸上疑惑不解的表情此刻也不像作伪。
“守珪,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张守珪呵呵笑道:“殿下可知道信安王李祎?说起这位王爷那可是大有来头。”
一听这话,李亨原本云淡风轻的脸色当即一沉,“信安王,本王久居王府,倒是没有发现太子竟然这般手眼通天。”
“六品县丞什么时候在京里这么吃香了,竟能与本王那位表兄相熟。”
没有丝毫温度的两句话,顿时惹得张守珪后背冷汗直冒,原先啰嗦的毛病瞬间痊愈,大脑飞速运转间,身形已经规规矩矩地躬了下去。
“禀殿下,并非我等有意欺瞒,实在是此人过于低调,属下又对京城权贵了解不深,这才有些疏忽。”
李亨脸色好看了几分,摆摆手道:“刚才的言语并非针对你们二人,守珪你继续说。”
“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信安王李祎有一堂兄妹?”张守珪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李亨,尝试性地继续说道:“这位郡主生性不喜热闹,又是常常久居深闺,所以多数人也是只知其名,而从未谋面。”
“殿下不妨猜猜,这位郡主后来嫁给了谁?”
“总不至于是那位县丞冯用之?”
“殿下真是一猜即中,正是此人。”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冯用之和太子门下来往甚密,其正妻又与信安王分属近亲,太子这些年苦心经营,难保不会对信安王动心?”
见张守珪如此坦诚,李亨莫名出现的怒气,此时也莫名消去大半。
他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终是不忘再问道:“既然太子对信安王动了心思,冯用之又怎可能独善其身?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闻言,张守珪心下长松了一口气,只要自家殿下没觉得自己苦心推荐的人一无是处就好了,当下也不由得敬佩起李亨无比清醒的头脑。
嘴上却丝毫不耽搁,恭恭敬敬地答道:“凭冯用之一个县丞的身份,即使他与信安王有旧,依着太子的胸襟,对他多半也是不屑一顾,要不然他怎会娶妻多年也未曾升迁一步?”
“想是太子另有依仗,只是属下想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他补充道:“属下当初得知此事,惊讶之余当即对这位县丞展开了调察,可后续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太子有心想要隐瞒,你又怎会知晓。”
言至此处,饶是李亨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欣喜之色,旁人不知,但李亨却是明白,张守珪口中的信安王在李隆基眼中究竟有多么重要,太子此次无疑是触碰到了天子的逆鳞,说起来,这位算是自己表兄的人物真是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许是李亨这不见外的作态,让张守珪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因此一股脑地将心中所想悉数讲了出来。
话说出口,张守珪才发现有些不对,却已经没有了退路。
稍微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李亨,终是只能硬着头皮,在牛仙客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对李亨一拱手。
刚要开口,却见李亨稍一抬手,“去,取纸笔来。”
感受到李亨对自己的照顾之意,张守珪心怀感激,忙不迭地冲进侧室,又一路小跑着将纸笔送至李亨手中。
李亨思虑再三,缓缓挥动狼毫,转眼又是两炷香时间过去。
在李亨书写完毕,将黄纸递至张守珪身前时,他原先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朝堂之上,太子携百官力压诸位皇子,还千方百计向李亨施压,迫使其远离京师踏入他一早布置好的圈套。
圣上又好大喜功,沉溺太平盛世已久,陡见营州告急,不免生出好胜之心,企图一举建功,趁势剿灭突厥,为大唐立下万世的基业。
这等局势下,唯一的胜利者只能是太子,旁人若是卷入进来,只能沦为陛下眼中的庸碌之辈,稍有不慎,连性命也难以保证。
但是殿下仍然成竹在胸,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在错综复杂的线索中理出了一条思路,只要能顺利施行,只怕太子所有的谋划都会变成一场空。
主位之上,李亨思虑良久,方才沉声道:“北疆战局危机,圣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
“一旦营州失陷,圣上必然会派兵前去平叛,如此一来,统领三军的人选就显得格外重要。”
“信安王李祎得圣上倚重,他与太子关系究竟如何目前尚不可知,但若是有皇子参与平叛之事,无论成败与否,此人必为圣上所妒。”
“而古来征战,胜败之数全在两两之间,有太子参与其中,平添许多风险。”
虽未蒙面,李亨对于李隆基的德行还是略微有些了解的,要是真让自己带兵去营州,要是打赢了还好说,万一输了,自己的小命铁定是悬了,更不要提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李瑛在一旁观战,营州说不定就是他给自己选好的坟墓。
“唉!”
话说到此处,终归还是忍着最后的一丝冷静,没有把那句犯忌讳的词说出口,李亨愤愤不平地一摆手,旋即将头靠在了椅背上。
对于眼前的一幕,张守珪和牛仙客哪里还敢多说些话,此刻李亨的一声轻咳都能将两人吓个哆嗦。
他们僵硬在原地半晌,愣是一点声响也没敢弄出来,生怕影响了李亨的思路。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句:“最近几天你们就在京里找个地方躲着,别到处乱走,任上的事等过几日回去后再行处理吧。”
意识到李亨话语隐藏巨大的不确定性,张守珪下意识又是一惊,但见到一旁的牛仙客都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模样,这才安心下来。
而后,也不忘朝李亨一拱手,“殿下深谋远虑,属下等无不遵从。”
对于张守珪的客套,李亨只随意地一摆手,表示大可不必。
又含笑思虑片刻,对张守珪叮嘱道:“眼下局势紧张,前几日我已经失了先手,这会儿还没理出什么思路,你等千万藏好,别让人发现了行踪。”
说着,李亨还不忘带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太子殿下苦心布局,想要诱我上钩,咱们若是不去捧场,岂不惹人笑话。”
张守珪等也是当即心领神会,一句话也没有多问,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待到室内再度安静下来时,躺在椅背上的李亨才面带微笑地闭上了双眼。
“太子自负智计无双,酷爱玩些阴谋家的把戏,按道理,这权力早就超出了储君的范畴。皇帝老子虽然看在眼里,却总不见有什么动作。”
“他这是嫌唱戏的角儿不够,诓不到看戏的……”
“不如陪天子唱好这一出戏,反正自己在李瑛面前也落不着什么好。”
“寿王最近也没什么动静,怕是也在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