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人之前，有人之后
所谓“起床气”，延续的时间因人而异。眼前“巨人”的起床气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消停；大林眼睁睁看着那两只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手又抓又抠，可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能”，不管它们如何抓挠都没有影响到现实世界，林业局建在卧佛山的监测站纹丝不动。
直到“巨人”渐渐恢复平静，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游野才第一次朝对方打招呼：“又见面了。”
从天而降一只巨手，朝游野和大林盖下；仿佛这就是“巨人”打招呼的方式。
夜风呼啸着后退，让巨手拍了个空。几缕残风从指缝间钻过，五根手指落在站台上，每一根仿佛都能将不大的站台拍散、砸烂；可实际上站台里的人只感到一阵微风拂面。
“不能好好说话吗，山神大人？”游野平静的语气中隐约可闻一丝不满。大林则因为“山神”一词精神一振。
“有屁就放，放完就滚！”山神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如雷声滚动。
“我有事问你。”
“你有事没事，关我屁事？”
游野的脸色一僵，一时没了声音；大林从眼角余光看到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来，控制着脸上表情慢慢恢复平静。
“我遇到的事和你也有关系。”游野解释道。
“怎么，跟我的屁有关？想让我放几个给你听听？”天上的声音似慢实快，与游野就像一句赶着一句。
不只是游野，连大林听着脸色都变了。
“我已经尽到礼数了，卧佛山神。”游野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林听着话里话外偷出来的语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话要是换成通俗一点的说法，大约就是——“老子给你脸了。”
可惜，这脸卧佛山神没想接，只听天上的闷雷声音说道：“是想让我赏你几个屁吃？”
话音刚落，大林就听身旁“嗖”一声，仿佛有一道疾风平地而起；刹那之间，他眼前的景色全都变得模糊，只有“巨人”的影像越发清晰。
他的身体感官进入一种奇怪的状态，周围有风，但听不到声音，四面有光，但看不到任何物体轮廓；他几乎失去了对周围一切光线与声音的感知，却清晰地“看”到自己如流星赶月一般撞向“巨人”右腿的膝盖。
没等大林准确理解两者相撞的后果，便有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迎面作用在他身体的每一寸骨骼上。可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仿佛自己迎面撞上的是一团柔软的棉花。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巨人”身后。夜风轻轻转了一个弯，又朝着“巨人”左腿腿弯撞了过去。
当第二次深陷棉花的感觉传来时，大林才听到一叠声惨叫从头顶传来；就像夏季雷雨时在云层上滚动的闷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夜游神和卧佛山神打了起来，而自己被裹挟在夜风之中，身不由己也“参加”了战斗。
视角随着夜风的流动而迅速升高，很快高过了卧佛山，高过了“巨人”胸腹，最后高过了“巨人”的头颅。然后夜风就像凿子一样，在“巨人”头顶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凿着，也让大林反反复复体验自由落体落进棉花堆的感觉。
“嗬……啊……滚！滚！”
惨叫与谩骂声中，“巨人”双手高举，不断挥舞着，就好似人在驱赶恼人的蚊虫；可夜风却如小巧的精灵，在手掌和指缝间飞快游动，攻击的速度不见丝毫减缓。
大林的心渐渐从惶恐中平静下来，开始享受起第一人称视角的实时战场观察；他甚至心里想着，此刻卧佛山神的心情会不会就和自己平时想打蚊子打不着的感觉相当。
不过，相比被蚊子叮上那么一口两口，“巨人”此刻感受的痛苦要大得多。
短短不到两分钟时间，夜风在“巨人”脑袋上连续凿了五六十回，终于把对方凿得彻底崩溃了。
不止是情绪崩溃，而是整个“巨人”身体都随之崩溃。就像暴雨之后的泥石流倾泻，又像是是地震之际的山体滑坡，原本顶天立地的身躯“轰隆隆”地垮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个比常人大不了多少的身影落在卧佛山形似“佛头”的山头上，双手抱头大喊：“别打了别打了，我认栽，我今天认栽了！”
声音传来，原本急速流动的夜风猛然一顿；大林的感官随之渐渐恢复，四周的景象和声音也在这一过程中重新出现在他的感知当中。
远处灯火万家，宛如都市；脚下仍是火车站的站台，又一趟动车在鸣笛声中缓缓进站。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平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老话并没有在今晚化作现实。
近处传来游野一声冷哼，还有一句“狂躁症就是他妈欠揍！”
“……？”大林带着一肚子疑问，被夜风带着缓缓降落在山头，落在那个大喊投降认栽的身影面前。
这是见面以来大林第一次看清卧佛山神的真面目：满头肉髻、长鼻阔口，身上一袭袈裟，下摆因为蹲地的动作而拖在地上。
大林忍不住问：“这形象……他真不是佛吗？”
“当然不是。他长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你们永阳人觉得这座山应该长这个样子。”游野淡然答道。
“永阳……人？人能影响神？”
游野微微挑眉：“很奇怪吗？不但相貌，这卧佛山连名字不都是由人取的吗？”
地上的身影猛地跳起来，大喊道：“怎么啦，你不也跟我一样吗？无人之前，你只是鬼；有人之后，你才是神！嗬，看你现在模样比我还惨，人不人，鬼不鬼的……”
“啊？”大林愕然。
“哼！”游野斜乜。
卧佛山神的声音为之一滞，再也说不下去；他嗫嚅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你到底来找我干嘛？上次不就跟你说过，这永阳地面上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别来烦我就好。”
“我有话要问你。”游野收回斜乜的目光，语气重新恢复淡然。
“问啥？”卧佛山神将头一偏，不看眼前的两人。
游野手指西方，问：“东石尖边上山头有个岭尾村，村里有座陈将军庙，你应该能看到那边发生了什么吧？”
“能看到，没兴趣管。”
“我想知道为什么。永阳一地，群山都在你辖下，你可以不管，但不会不知。”
卧佛山神报之以冷笑：“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我还知道这种事情将来在永阳会变得越来越多，可我没兴趣管。”
“为什么？你不担心从此乱象丛生？”
“担心什么？还是那句话，无人之前，我只是鬼；有人之后，我才是神。这话放到他们身上也是一样的，顺其自然就好，管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