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安邦彦断案(下)
崔、文、甘，乃是水西安氏的三大有力支族，其核心成员在水西的地位堪比安家嫡流。在现实世界中，出身这三家的文大、文二、甘芷萱、崔轩亮便被安邦彦称为“水西四俊”，是水西年轻一代的中流砥柱。当然，三大土司还不知道水西四俊跑去刺杀云峥，已经折戟在这幻境之中了。
可是再怎么堪比嫡流，归根结底也只是水西安氏家主的奴才。因此彭连虎这话却是说得颇为难听。
果然，彭连虎话音刚落，甘如烟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她气愤地反唇相讥道：“你家彭如海公子都没有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奴才在那里多嘴多舌。”
彭连虎顿时被噎到了，毕竟，他虽然是正宗的永顺土司，但是在这个世界却是个没有办法公然证明自己身份的黑户。
互换大招的二人同时陷入了内伤，场面一时间为之一静。
却见安邦彦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我安家在此地素有威望，但是这不代表发生在此地的事情，是我安家的家事。既然是公务，那么如烟自然有权基于自己的判断发表看法。”
实际上，安邦彦的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宁静。
在看到三大土司的那一刻，直觉就告诉这三个人很不对劲。
仿佛这三个人对于自己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恶意，而且他们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非常的奇怪，似乎对于自己有着很深入的了解，可以透过他外表的伪装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样的直觉，让安邦彦心中始终存着一丝警惕。
也正是因此，安邦彦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侵略性，而是一片清明澄澈，配合其浓眉大眼的外貌，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儒雅而又不失稳重的好好先生一般。
一瞬间，三大土司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要不是知道他确实是叫安邦彦，三人一定会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随便遇到一个姓安的就乱猜他是不是那个未来的水西之狼。
想到这里，三人不由越发骇然——这水西之狼莫非是个妖怪，从小就开始演戏不成？
安邦彦复又说道：“我水西安氏统领贵州二百余年，靠的不是以权势压人，而是百万汉夷众望所归的拥戴。我不管你们是龙虎将军，还是权倾一方的土司，既然是公事，那安某人自然就只会公办。来人，将证人押上。”
两个水西护卫将一名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的女真武士押上堂来。
那女真武士看起来灰头土脸，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现场众人顿时为之一惊，心中同时发出一个声音：难道……
就是这个难道。
只听安邦彦厉声说道：“这女真护卫已经招供，正是他家代善公子试图掳走这位水姑娘在先，证据确凿，本官现在判他代善一个杖一百，你们可心服？”
显然，安邦彦已经通过私设的衙门严刑拷打，逼问出了口供，这无疑又是一次不符合程序正义的操作，但是这很符合大明贵州地区的风土人情。因此，在围观群众看来，此时的安邦彦身上仿佛被套上了一层光环。
三大土司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安邦彦拍了拍手，又有一名护卫将数名面色灰白的土兵押上来。
安邦彦道：“这数人当众侮辱大明龙虎将军，本官同样判他们杖打一百，你们可心服？”
“这……”三大土司顿时只觉得无话可说。
眼见儿子不会有事，屠知县亦大喜过望，长松一口气，眼神向安邦彦投去感激神色。
当然，他亦绝不可能在公堂上明言屠公子正是他的小儿。
从程序上讲，安邦彦虽然私设公堂，滥用私刑，但是确实称得上秉公办理，不偏不倚。
从人情角度来讲，安邦彦连大明正二品龙虎将军的儿子都判了一百杖，对土司一方则只是打了几个嘴巴不干净的，这就更加让人难以找到什么毛病了。
至于安邦彦对代善那一百板子会不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地掺水分，甚至于，会不会等风头过去假装忘记这件事——毕竟现在代善还躺在床上，显然不太可能就这样拉出来挨板子。那就属于是人情世故了，反正至少明面上，安邦彦愿意给三大土司代表一个面子。
安邦彦完成上述判决之后，围观的一众百姓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很快，人群就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没过多久公堂外就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开始对安邦彦歌功颂德。
有的百姓眼含热泪，狂热的高呼“青天大老爷”。
有的人不断地吹捧安邦彦的表现，表示可以与包公相提并论，但是包公是古人，安大人却是真正的再世包公。
有的人则与同伴议论纷纷，表示恨不能现在就并入水西，成为水西的百姓。仿佛只要加入水西土司领，就能成为更有尊严的人。
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许久的刘文秀和艾能奇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悄悄地跪了下来。
作为职业的反贼，他们早在人群的气氛被点燃之前，就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最开始就有一些口齿甚是伶俐的人在人群中带动观众的情绪，显然，现场这些人是被刻意煽动的。
（难怪安邦彦后来造反闹得那么声势浩大，此人确实擅于蛊惑人心，更善于煽动民意。）
两个人心中同时产生了这个想法。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水西英雄大会的存在，毕竟这只是个小地方，他们只是询问路人，而不是像任独行和韩阳一样杀进富商家里拷打出情报，这种需要一定层次才能参加的事情自然无法通过常规渠道获得。
他们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漩涡，无论是安邦彦，还是努尔哈赤，在现实世界都是他们需要遥遥仰望的存在。
即将在多年以后统一女真三大部，给万历皇帝带来一场刻骨铭心的惨败的努尔哈赤，和将在联军打败杨应龙以后，花费数十年时间完成对西南土司联盟整合的安邦彦，这两大枭雄一北一南，都将成为大明王朝最危险的心腹大患。
而这么两个人，能够在这小小的西南县城发生交集，确实可以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