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吾与贤才
孙策在城中醉了两日,才等到长沙军即将抵达益阳的消息。
没办法,孙策是单枪匹马,想跑快就跑多快。
孙坚这个主帅,要考虑的就多了。行军快了,士卒容易掉队。慢上一些,又容易耽误会盟日期。其中的分寸火候,只有能征善战者可以把握。
相当于每个人都知道加少许盐,到底是多少,自由心证。
不过到底是个好消息,孙策更是早早起身洗漱,准备以最好的面貌去见家父。
魏延的家并不大,魏文长自幼父母双亡,一群恣意妄为的少年郎在此居住,也不影响魏家的清静。
好友尚未睡醒,孙策就在檐下稍坐。离孙坚入城还有数个时辰,他正在预演见到孙坚后的情况。
思索半天,混子似乎只想到负荆请罪的法子。可再一细想,孙策又觉得不妥。
孙坚一向以勇武刚强自称,岂能接受长子的惺惺作态。
倒不如脸皮厚一些,胆子大一些,家父还能一刀把儿子砍了不成?
孙策心中泛起嘀咕,恰好徐庶跟步骘已经起身,亦是同行而来。
三人互道一声早,与檐下同坐,享受起清晨旭日的暖意。
鹊鸣枝头,薄云千里。孙策一边同友人交谈,一边想着同伴的前世今生。
徐庶身形修长,面容俊朗,颇有世家子的风流气。他的名头,已经不用多作笔墨。光为刘使君引荐诸葛亮一事,就称得上改变天下时局。能与之媲美的人,大概只有北方的那一位,此处先不必多提。
另一位长相稍显普通、气质却十分高雅的步骘——步子山,更值得大书特书。
若说魏延、邓芝等人有将帅之才,是句谦词。那年不过十六的步子山,是真正身怀宰辅之能的贤才。
如果没有自己横插一脚,步骘的前半生其实跟兵仙韩信很像。同样出身贫寒,后去扬州躲避战乱,自耕自读之余,又被当地豪强几番欺辱。
此等困难临身,步骘仍能心态沉稳,忍辱负重,不忘凌云之志,最后官至东吴丞相,称的上一句此世人杰。
他的功绩有很多,三言两语说不完。最值得说道就是步骘担任交州刺史时,平定叛乱,教化山民,在南海边的沃野上造了一座城。
此城名叫番禺城,城中的百姓为了纪念他,常常以‘步骘城’自居。
而这座步骘城在千百年后,有个更响亮的名头————它叫广州。
两个不同的时空,竟因步子山联系到一起。其中滋味,岂能不让孙策感慨。
风吹雨打,浪花淘尽,唯真英雄方可青史留名。
见孙策说着话,就开始走神。徐庶不禁笑问:“伯符可是在头疼我们的事情?”
孙策闻言,索性轻笑点头。魏延、邓芝、邢道荣都是粗汉,更有武艺在身。让他们入伍,其实是如鱼得水,有鱼龙变化之妙。
可徐元直、步子山、赖子谦三人,实在是三个宝贝疙瘩。他们但凡在军中摔到、碰到,孙策都要心疼死,哪里敢让他们上阵杀敌。
“哈哈哈,伯符休做儿女姿态。此番北上,一是助你一臂之力,二是多学些行伍之事。说起来,还是我们沾府君的光,伯符不嫌弃我们才好。”徐元直不住摇头,又抬手拍拍腰间长剑,骄傲道,“况且,我亦是杀过人。”
瞧出徐庶的自得,孙策很想道上一句:兄长,您的数值不在这上面。今后真要看谁不顺眼,您还是跟我说上一句,可好?
步骘向来寡言少语,他的武力还不如徐庶,此刻却是言简意赅道:“既来之则安之,伯符勿忧。”
好友越是这么轻描淡写,孙策越不敢轻率决定。心中百般思量,他索性把心一横,直接跳过话题:“走,我们去喊文长他们。”
几人吃过早食,魏延就叫嚷着要跟孙策一道出城,去迎接孙坚的大驾。
孙策尚是戴罪之身,哪里敢让好友们见到自己的窘迫。忙寻了句虚词,说等大军安营扎寨后,自己再来接诸人入营。
魏延等人信以为真,徐庶、步骘却是笑而不语。这俩人天资聪慧,孙策也没想瞒过他们。只心照不宣点点头,才出门纵马离去。
沿郡道东行十五里,孙策驻马等在道上。或许是因为长沙军将至,道上没有多少行人。不多时,大军前行的震鸣声就通过大地传来。
安抚住坐骑的不安,孙策打眼眺望,就看到尽头处,有一抹滔天黑云徐徐飘来。
不过他最先看到的人不是孙坚,而是为大军前行的探马。孙坚治军甚严,哪怕在自家境内,也不会放下必要之事。
几名探马原以为是浪荡子拦路,正要上前呵退。打近一瞧,认出孙策的面容,忙颤声道:“少将军为何在此?”
孙策大致扫过一眼,发现还有熟面孔。其中一人,自己曾在长沙的军营中交过手。他朝此人点点头,便出声道:“家父呢?”
“府君正在中军,与诸位将军一道。”
“劳请引路。”孙策抱拳回礼。
探子岂敢抗命,纷纷点头之际,又分出一人先往中军传报。
郡道上,是大军前行之地。想要去中军的几人,只能沿道旁的田径疾行。五人五马,骑了十数个呼吸,就隐隐看见中军的旌旗。
旭日凌空,其道大光,照的旗杆上的孙字熠熠生辉。孙策心生振奋,策马跃出田径,直直的站在中军前,打眼一瞧。
领头的一人骑着高马,头戴显眼的赤帻,面容肃穆,五官刚毅,正是家父孙坚。
父子俩对上视线,互不惊讶,孙策驱着坐骑汇入队列。
“阿翁。”
孙策打着招呼,神色倒是如常。好似自己出现在这,天经地义一般。
孙坚都没搭理逆子的功夫,只轻哼一声,指挥大军继续赶路。
见到家父的反应,孙策心中暗喜,又稍稍放慢马速,让身位跟后头的诸将并行。这里又有三人,分别是黄盖、程普、祖茂。
他们打从黄巾之乱起,就追随在孙坚左右,是孙坚的老班底。
孙策从小就在军营厮混,跟他们并不陌生,一番点头致意。
祖茂主动凑身窃笑道:“少主,前俩日主母已命家将送来行囊。”
祖茂是孙坚的亲兵首领,亦是孙家的家臣,是性命相托之人。身份比起黄盖、程普而言,还是稍稍不同。他若是无后,孙家人是有养老送终的责任。孙坚更是让家中子弟,以叔父之名称呼祖茂。
孙策知道阿母送的东西,无非是些琐碎之物,忙追问道:“叔父,阿翁当时怎么说?”
黄盖曾在孙策小时候教过武艺,闻言便笑,接过话茬:“府君倒没说什么,只是迟迟不见你现身,才念上一句:还不过来,莫不是让大虫吃了不成?”
看来有戏。孙策双眉一挑,充满朝气的脸上,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乐呵道:“若是碰见大虫,刚好一箭射死,拨下皮来给阿翁做衣。”
他故意说的大声,好让前头的孙坚能听到。程普却听出孙策是在耀武扬威,竭力证明自己的勇力。
黄盖性子疏阔,从不拿什么将军架子,就是有些急性子。他听出孙策的口风,更是主动帮腔:“伯符现在的本事,可比我当年强多咯。”
老师傅,你这生硬的捧哏本事,公瑾当年是怎么看上你的?
“嘿。”孙策卖了个乖,视线不住看向孙坚。见其毫无反应,心中暗道:这老子真沉得住气。
黄盖、祖茂等人见此,不住憋笑。孙策无言,只好随着大军继续前行。
未时,长沙军才抵达益阳城下。考虑到下一站汉寿,还需数日行程。大军就地驻扎,各营部众在圈出的平地上忙碌。
孙坚此番出兵,光士卒就有一万,另有五千辅兵。如此多的人马,在田野上铺出浩浩荡荡的方阵,搭棚设墙,让城楼上的兵卫惊呼:遮天蔽日。
军中无小事,身为主帅,孙坚更是事必躬亲。布置营盘的门道,孙策只听孙坚等人教过。如今亲见,更觉其中奥妙甚多。
一边跟着家父巡视营地各处,孙策一边也在寻找机会说话。恰好孙坚有意敲打长子,借着呵斥士卒的间隙,孙坚侧身严厉道:“你不在家,跑来军中作甚。”
孙策不敢迟疑,立马大声道:“随父出征,阵前效力。”
“好一个少年英雄。”孙坚呵了一声,语气异常阴阳怪气,又斥责道,“你是杀过人?还是射过大虫?小小年纪就敢上阵,真当自己是冠军侯再世?”
冠军候就是霍去病,如今的天下人说起少年英才,无不借其大名来赞赏、或讥讽他人。
孙坚这是拿儿子之前的戏言,反来质问。
老父管教孩子,这一幕就是祖茂也不敢搭话。
黄盖跟程普对视一眼,更是调转视线,一个打起呼哨望天,一个沉默不语看地,此景倒也有趣。
孙策却不是吓大的,他们孙家人都有牛脾气。
孙坚硬气,他就比孙坚还硬气。
孙策一抱拳,朗声道:“阿翁单刀驱贼时,可曾杀过人?可曾射过大虫?”
少主说得好。祖茂心中道上一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