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求马
作为迎宾，审配将孙策等人引到别馆歇息，又安排好下人侍奉，才告辞离去。
徐庶、朱治看上去都憋了一肚子话，孙策见他们急不可待，就笑着安抚：“稍安勿躁。”
此地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孙策从行李中取出棋盘，在上面摆了两个白子，指着它道：“你们要说的，可是此事？”
徐庶、朱治这才心安，连连点头。
孙策棋艺虽臭，借着棋盘讲道理的方法倒是一套套。他将两枚白子移到棋盘正中央，又拿出一枚小黑子，落在棋盘左下角。
“我的意思，就在这里。”
孙策用指尖点起棋盘，发出‘叮咚’的脆响。
徐庶迟疑，半响道：“他玩他的，我玩我的？”
孙策着恼，“你现在也是半个读书人了，措辞文雅点。”
徐庶翻了翻眼皮，不以为意。朱治在旁笑道：“依我看，是这棋盘太小，应该在四方八角多添上几张，才够少将军的棋艺施展。”
三人一同失笑，既为朱治的调侃，也将诸人言下之意道明。
天下之大，何止一个冀州有如此乱象。此地危局，无需过多理会。
今夜再无多事，直到临睡前，徐庶被孙策请来抵足而眠，小声交流着冀州的见闻。
途中，孙策突发感慨，对着徐庶道：“我观此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比之南阳郡，也是不遑多让。”
细想第一天见到的人，哪个不是名满天下，哪个又不是才学兼备、出类拔萃。
史书或对其中一些人褒贬不一，那只是因为有更闪亮的存在衬托。
真拿出其中一个，放在芸芸众生中，真如皓月之光，气象非凡。
“伯符，是想借一借此地月光吗？”徐庶笑问。
“谁又不想呢。”孙策正把双手叠在脑后，明亮的目光，注视着昏暗的室内。
不说荀彧、荀谌等人，就连审配这样的性情刚直者，也被孙策有所青睐。
没办法，孙家手上实在太缺人。如今孙坚终于成为一地刺史，也算位高权重，是不是能得到世家的青睐呢？
孙策也不得而知，这些事要走过才知道。
他一时无聊，倒想起一件闲事。
审配此人，是在陈球担任魏郡太守时，才被举孝廉出仕。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旧事。
韩馥担任冀州牧时，他和麾下的旧臣，一直不喜审配的刚烈性格，始终未重用此人。
直到袁绍夺取冀州后，才大力提拔此人担任治中别驾，并总幕府。
这份官职相当于什么呢？
主掌军事、后勤等事，非绝对心腹不可托付。
正所谓无功不赏，莫非此人……
孙策脑中闪过一念，顿时受到惊吓，连困意都烟消云散。
心中千思万绪，好似日出的云海翻腾，索性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好在他年纪尚轻，又自幼习武，哪怕熬上一整夜，依旧神采奕奕。
三人梳洗过后，朱治问起今日行程。他们此来冀州，要办的事情很多。孙策却突然笑道：“走，我们先去看看此地名士。”
朱治、徐庶也不多问，为孙坚求取名士，本就在出行计划之内，此刻只是提前。
略备几份薄礼，孙策就带着二人出门。他们人生地不熟，可审配知道啊。
审配在此地为官为吏近二十年，城中大小人物哪里能瞒过他。就连清河崔氏子弟在邺城的住所，也被审配所熟知。
有这么一个带路党，三人自然找起来不费劲。
人是找到了，可一连数日，所获都是寥寥。
起先还有几家人愿意接见豫州刺史之子，等孙策表明来意后，才婉言谢绝，退回礼物。
等到后面，孙策的来意在城中世家间传播。但凡再上门，就开始直接吃闭门羹。
事情发展如此不顺，就连朱治都是着急上火。反倒孙策自己，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始终如初。
直到某日，年轻气盛的少将军，才在自己居所大发雷霆，打翻不少器具。
隔日就给袁绍、韩馥递上拜帖，说自己要上门请辞。
…………
…………
袁绍在邺城的居所十分气派，他在堂上高坐，对着面前的人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人亦是道：“正是如此，他道：‘此地士人实在太看不起我家父子，去矣去矣，我已不愿在此受辱。’”
袁绍大笑出声，对着左右道：“到底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
郭图等人迎合几句，又道：“看来广成关之胜，真是出自孙使君之手。”
“因是老父，想助长子功成名就吧。其心可慰，其心可慰。”
“那明日可要见一见孙伯符？”
袁绍心情大好，挥手安排：“自然要见，我跟文台亦算相识。他家长子受了委屈，我岂能不说上几句公道话，安抚一番。”
“去吧，明日摆宴待客。”
“诺。”
堂下轻应一声，忙下去准备。
…………
…………
翌日，孙策才上门见到袁绍、韩馥，就开始抱怨。
清河崔氏傲慢，素有万石君之称的冯氏子弟，更是听到孙策的名头就跑，深怕被拐到豫州去。
他们在此地有家有业，岂会跟你们父子南去。袁绍一直笑吟吟的听着，偶尔出声安抚几句。
“出门时，家父曾言，自己帐下甚少助力，一州不同一郡，万事皆难，让策来冀州多招揽人才。如今两手空空，回去怎么好交差。”
伯符面露苦恼，袁绍倒没有落井下石，跟韩馥商议一番，从各自帐下挑出十数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让孙策带回去交差。
“韩公、袁公真是高义之士。”孙策由衷道，“可否再遣些匠人、农工，人数多些，我回去见到家父，也有说法。”
“好好好，都依你。”袁绍难得拿出长辈姿态，大手一挥，“不过些许下人，你只管拿去便是。还有何难，也只管说来。今日我一并给你办了，也免得你回去难堪。”
袁绍今日如此大度，还是因为孙策之行，替他探明当地世家的态度。
这些人，看不上孙坚。
既然一州刺史都不入世家之眼，难道韩馥就行吗？
袁绍为此，心中暗喜。他的野心，已经在暗中悄然生长，再难控制。
“倒真有一件难事。”孙策恍然大悟，脸上的委屈之色再现，“之前跟逆贼作战，他麾下骑兵众多，来去如风。家父深为其恼，策素闻冀州境内良马众多，愿以重金相购，还请韩公、袁公代为引荐，指条明路。”
就这点小事？袁绍笑了一声，他自己虽无心继续讨董，却乐于看到孙坚把精力耗费在此，便道：“冀州境内中山国，素以产马闻天下。此地马商众多，又以甄氏为首，你可去见一见。”
韩馥更是开出手信，以示作保，又派出三十个州兵，作为孙策远行的向导。
终于办完此事，孙策心中按耐不住激动，脸上些许涨红道：“谢韩公、袁公出手相助。这下，策总算是不虚此行。”
韩馥、袁绍不以为意，只觉得少年郎心性直率，又留孙策吃过一顿饭，才放对方蹦蹦跳跳离去。
再出门，孙策便在门口看到徐庶、朱治、审配。孙策朝众人点点头，也未多话，一路回到住所，孙策才言明隔日启程，往中山国出发的安排。
现在才是午后，留下朱治准备远行事宜，孙策又拉着徐庶出门，准备去见一个自己最想见的人。
看出孙策对此行的期待，在马车上，徐庶就问道：“难不成伯符最想招揽的人，是此人？”
用手挑起布帘，向外端看一番。见距离目的地尚远，孙策摇头笑道：“非也。”
既然不是为求取而来，为何伯符会如此欣喜呢？
这个谜底，等到徐庶下车才被揭开。
是名满天下的荀氏一族，在冀州的居住地。
孙策请门客递上拜帖，说江东孙伯符求见荀君，恳请荀彧拨面一见。
等到门客入内传达，徐庶更是面露几分古怪：你连清河崔氏子弟都拿不下，你还想拿下此等人杰吗？
孙策却不在意，他其实内心比谁都清楚。自己拿不下荀彧，或者说不能拿荀彧。
因为这个荀君，是东汉乱世下最后一位卫道士。用品行高洁，才惊世人都不足以形容。
曹操见到他，都要高呼一句‘吾之子房’，虽然最后还是把荀彧当成韩信，让此人忧愤而死。
孙策上辈子读书时，最欣赏的人物中，就有此人一份。
就如曹操对二爷的求而不得，孙策知道，此生跟荀君这样的人，注定志不同道不合。
荀彧会为东汉朝廷，留尽最后一滴血。连托付终身的曹操要称王，都被荀彧激烈反对。
而孙策心中，藏着更大逆不道的事，又岂能因旁人更改志向，委屈自身呢。
不过，这并不妨碍自己看一看偶像嘛。
孙策如此期待着，眯起眼，享受起日光临身的舒坦。
我今心坦然，方可见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