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素心唯愿，此行无恙

见秋别苑。

自从慕容璃走之后，这小院再次失去住客，孤零零被遗忘在秋波台的山谷之间。所幸，暌违不过数日，小院中还未长出杂草，案牍上也并未落下尘埃。

这一夜，见秋别苑小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

屋里，久别重逢的两人静静依偎，品尝着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

弥真闭目养神。

虽然施展神通并不消耗真气，但连续一个多时辰不间断地施展窥魂夺魄，乃至于不遗漏丁佩芷任何一丝瞬息万变的细微念头，对弥真来说还是第一次。

精神上的消耗，完全不亚于一场与强敌之间的大战。

而也因此，自己得以了解到丁佩芷最真实的一面，坦诚以待后，弥真能感觉到，伊人已经将一片素心彻底托付给了自己。

弥真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嗯。看来筑基境修真者还是没办法在自己的珠玑宝身上，轻易留下牙印。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看来古人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丁佩芷幽幽地说：

“你云游四方，倒是逍遥自在，却不知从今以后，我每夜为你独守空房的时候有多难熬。”

弥真低头看去，只见丁佩芷的眉梢宛若柳叶低垂，微微闭合的双眼皮半掩着迷离的眸子，哪里还有半点清修玄士的模样，说是深闺怨妇，也许更加贴切。

于是，弥真伸手轻轻梳过她的发鬓，为她整理妆容：

“佩芷，我不是不愿陪你，只不过还不是时候。你可知道，我到底为了什么才回到界州？”

丁佩芷沉默摇头。

说起烦恼事，弥真情不自禁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试图从连日来的苦闷中寻找到一丝慰藉：

“我有一个好朋友……”

深夜，别院之中，弥真将赵霆所发生的不幸娓娓道来。

丁佩芷一开始，听弥真忽然说起别的男人，心里还有些反感，不愿被琐事打扰了两人独处的时间。但她察觉到弥真语气沉重，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怎料这越听，眉头便不由得锁得越紧。

最后，当弥真终于停下了讲述，丁佩芷才略带忧虑地说：

“龙虎堂的行事风格，确实与各大宗门十分不同，他们对于专心修炼、增进修为似乎并不十分热衷，反而将灵石用在各种……各种奇技淫巧之上，教人琢磨不透。”

“我这次受师父之命留守界州府，便曾得到她老人家指点：正道宗门里，只有龙虎堂会在别的州县建立分舵，如果在界州府发现了龙虎堂行踪，必须保持警惕。”

弥真心生奇怪：

“他们到其他州县设置分舵，本地宗门怎么不管？”

丁佩芷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似乎哪怕是紧挨着弥真，但在这黑夜里提及龙虎堂，仍然心中有些不安。

“自来‘仙凡两立’，凡间州县的事务，宗门从不擅加干涉。更何况，龙虎堂想要开设分舵，也会先拜过码头、说明来意，而他们的理由往往是协调各地镖局、商号、钱庄、漕帮等等有利民生之事。”

“就算本地宗门暗自调查，龙虎堂也做得滴水不漏，从来没有被人抓到过把柄。而且……”

弥真接过话来：

“而且，龙虎堂还能为本地宗门提供一些独门情报，对不对？”

丁佩芷点了点头：

“原来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恩师赐教，我枉自修炼了这么多年，恐怕还蒙在鼓里。”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下去。

毕竟，聊到这里，已经知道龙虎堂是何等一个庞然大物——这是一个在十三州传承了近千年的正道宗门，与散兵游勇集结到一起的妖魔势力，大不相同。

只靠弥真孤军之力与堂堂一大宗门对抗，实在凶险无比，这里面甚至牵涉到许多与修为、实力无关的因素。

丁佩芷安静了片刻，犹豫地说道：

“我有一句话说来你一定不爱听。那位赵兄弟，如果当真犯了龙虎堂的门规，按照门规，又必须……”

弥真十分清楚丁佩芷在忧虑什么。

如果按照龙虎堂门规，赵霆确实应该处死，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弥真只不过思考了一瞬间，便毫不迟疑地得出了答案：

“因果报应，是轮回不休的大道至理。”

“赵兄弟起于自己的因，终于自己的果。那么，龙虎堂……又或者，身上背负着赵兄弟业果的那些人，也逃不掉因果循环的报应。”

“如果天道还没有让报应实现，那么，就由我来吧！”

丁佩芷掩面低语：

“可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会背负更大的因果……”

弥真想起阴阳道尊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放心，我并不在这修真大道的轮回之中。”

这句话说来虚无缥缈，不要说丁佩芷听得一头雾水，就连弥真自己，也难懂其中奥妙。

但是，当弥真吐出这句话后，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触摸到天命的悸动：

“只有我，能背负这一切，并且斩断这一切。”

丁佩芷没有回答，她从弥真的话语中感受到了铁一般的决心，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挠心爱的男人踏上已然决定好的道路，尽管，那可能是一条修罗之路。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早已在心里盘算多时。既然你对龙虎堂了解如此深刻，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弥真看着丁佩芷的眼睛，那是一双关切、信任、依赖的眼睛。

“当初，道军尚在界州府中之时，你被禅宗戒律院首座盯上之事，一夜间传遍了羲和宫、踏云修乃至巡天道各宗。我想，在这其中传递消息的就是……”

弥真舒了一口气：

“你是说，龙虎堂其实早就盯上我了。”

丁佩芷低下头：

“我想，他们其实早就盯上了每一个宗门。只不过你势单力孤，连自己师门都要和你为难，所以，龙虎堂……那位解舵主，才私底下传信，想借他人之手，把你除掉。”

弥真冷哼一声：

“为了除掉我，哪怕连妖魔的手，也能借来一用。真是好算计！”

“我听羲和宫那位昇阳宫主说过，解百年还当真短暂地当上了道军盟主。只可惜，在这世界上没有实力，哪怕算计得再好，终究也只是一场泡影！”

丁佩芷耳中听着弥真豪气干云的发言，略微抬起上半身，将额头紧紧靠在弥真胸前，这分柔情岂是用“小鸟依人”四个字能描绘得准。

许久，丁佩芷不舍地从弥真身上脱离，眼神好似要滴出水来：

“界州府中除了我，还有几个巡天道的同门，包括本门师叔如今也在接天崖上。”

“你有任何需要用到我的，一定要说，我当倾尽一切助你。”

弥真微微一笑：

“你现在能助我的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