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动

一辆开往北郊的帕萨特上，刘妤此时在后座睡得正熟。给她小小的脑袋当枕头的，是女子笔直浑圆的大腿。

那女子身材极好，偏偏一脸苦相。她此时一手轻轻拍着刘妤，一手则翻着手机相册，照片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笑得正是灿烂，只是脸色显得苍白。

车子前排，染着黄毛、戴着链子的小伙儿正在开车。副驾驶位置上，面容无害的中年女人则在打着电话。

“开啥玩笑？这是渔阳，首都圈、皇城根，你疯了？

“对面啥毛病？诈我们？

“行行行，你牛逼。

“记住，万一被抓，吃枪子的也有你一个！”

女人颇有些不耐的挂了电话。

此时，她表情显得很是严肃，一张脸上原本温和的五官此时已是冰冷冷的，再不似先前的随和、慈爱。

后排，女子捋着鬓边头发，小心翼翼的开口：“梅姐，有纰漏？”

田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狗日的，刚子那边说上家暂时不收货。让咱先存一段时间。”

“卧槽！不会有假吧？”开车的冯响一惊一乍，随即便挨了训斥。

这是一笔价值千金的大买卖，足有300万人民币的大买卖。事情已经被再三确认过，怎么可能有假？

现在，无非只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谁的人生又会没有意外？

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对意外有准备、有能力可以轻松应付；有的人对意外没准备、能力又不足，于是被砸得粉身碎骨。

田梅不懂什么叫应急预案，但事实上她早就为意外做好了计划。

帕萨特很快掉头下了环路，车子转向之后开始向东城区开去。她打算先和“刚子”碰个面，随后再往东郊过去。

那里，有她的一间安全屋，地处偏僻，应该能避开警察的耳目。

田梅打算先把车里的“假货”存在那边一阵子。

当然，还需要制造些烟雾弹，混淆警察可能的追查。说不得，后面她也得去伪造些线索。

刚子在电话里给她透了底，那“意外”只是个突发状况，上家已经给了准信儿，最多就是一晚。

到明天，也就该交货了。

图书馆外，幸福便利店。

买了瓶水的马绪四下看了看，作为店里的熟客，他随口对售货员问道：“老刘呢？我中午还跟他打过招呼来着。”

得到对方请假的回答时，他已没再往心里去，而是掏出手机正视起屏幕上的QQ消息。

一张照片，来自“大钢镚”。

那是一个昏睡中的女孩儿，粉雕玉琢，十分惹人疼爱。

马绪将照片保存到了本地，使用“云游逸士”的账号发送了一个表情旋即又撤回了消息。

关上手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疯狂加速。

得手了！

二百一十万美元的大买卖，是他先得手了！

除了来回沟通的时间，这几乎是一笔零成本的暴利买卖！最后用比特币结算还有的涨。而他许诺给人贩子的三百万只是人民币，还是到账后再分钱。

果然，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是像自己一样的人才！

干成了这票，他也算实现了低水准的财务自由。

到时候，是去澳门还是拉斯维卡斯潇洒呢？或者先换辆车，新能源的可以多买几辆。

嗯，对了，得先把房贷还掉，孩子的国际幼儿园又该催缴费了，还有老婆的瑜伽班和买包的分期款……算了，都是小钱，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叫什么？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叫“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叫“仰天大笑出门去，无人知是荔枝来。”

售货员小卫在一旁提醒：“您小心。”

小心什么？

“砰”

发愣的档口，马绪一头撞在了透明玻璃门上。

“谢谢……”

看了小卫一眼，马绪捂着鼻子匆匆返回图书馆。

打开自己的手机热点，调整了VPN后接入外网。马绪很谨慎的四下看了看，随后将一枚U盘插进了USB接口。

很快，在没有操作的情况下，浏览器上一个农业机械的公司主页开始变化，跳转到了一个纯黑色的网站内。

又经过连续三道密码校验，马绪登录进了暗网“浮士德”。跟国内某网站相比，这个网站才能真正称得上“神奇”。

只有人类想不到的，没有这个网站不提供的。

马绪迄今都很感恩自己的留学经历，若非如此，他不会接触到这个网站，更遑论获得它的准入权限。

马绪很信命，若非命中有运，他一辈子再怎么好奇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更别提在失业之后，他能从这儿找到这样一笔真正的大买卖，起死回生。

210万美元，只需要交付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全比特币支付。即便是暗网“浮士德”这都是难得的大买卖。甚至破天荒的开了个专题BBS，有不少组织和独行侠对这单大买卖表达了兴趣。

马绪相信：如果这单生意不是指定在中国大陆，如果是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愿意接手的人一定会是个十分庞大的基数。

即便这样，这单任务的发布者——“浮士德”有名的任务中间人——绰号“发包人”都已经频频更新了任务推送信息，他主页上外显的任务沟通次数已经上了两位数。

带着莫名的郑重，马绪找到了“发包人”的主页，点开两人的专属对话框，再次输入了消息“目标已到手，请求交易。”

对话框闪烁了一下，里面依旧是“发包人”独有的自动回复消息“sexing”。

妈蛋，还没完？嗑药了吧！

嗯，“浮士德”上曾经有篇帖子介绍过各个热门中间人。“发包人”据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古板，生活习惯极为规律。现在是北京时间的下午，西八区的话可是凌晨。这家伙大概还睡着。

马绪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发出一阵响亮的“啪啪”声。

他在心中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现在时间太早，东西半球有着时差，这时候或许发包人已经睡了。

且等等，既然货已经到手，什么时候交易不过是个流程问题。找时间让人贩子拍张照片给他，以免有疑问。

马绪睁开眼，忽然发现四下里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看。马绪歉意的笑了笑，随后谨慎的拔出了U盘。

耐心是个好品质，他一直自诩是个有耐心的人。

无非，等等而已。

电脑显示屏正中，此时是一张渔阳市的实时交通地图。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在环路上飞快转向东去，显得十分扎眼。

埃里克三人此时凑在一起，盯着那光点看的时间久了，都觉得眼睛有些发涩、迷糊。

达霍德.李回忆着道：“中午，目标的定位有很长时间没有大幅度移动，那个位置是公园。可离开公园后，为什么路线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埃里克飞快搜索了一圈，显然也没有分析明白。

东城区是一片老住宅区，而更远的东郊是一片城乡结合部。GPS的信号越走越是荒凉。

埃里克回头，看了看达霍德.李问道：“或者，是目标的什么亲属居住在那边，他们临时决定过去拜访？”

达霍德.李点点头，这种可能显然也是有的。但这样一来，他们在这里布置了半天，岂不是白费劲？难道要等目标回来么？

“手机软件更新好了没有？”沃尔斯对埃里克问道，后者点点头：“地图数据库加载完毕，手机定位就可以用了。能用手机随时追踪GPS信号。”

沃尔斯打了个响指，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信号的移动有些异常，可别是咱们的同行抢先下了手。”

达霍德.李愣了愣，随后复又点点头。这种可能确实也没法排除。

三人一番商量，最后决定去跟着GPS信号看看。

准备工作落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准备，生生让目标从眼皮底下溜走。

出门，关锁。在等电梯时，沃尔斯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达霍德.李侧头问。

沃尔斯低声道：“你说，真要是同行动的手，他们做的这么匆忙，就不怕警察顺藤摸瓜找上门么？”

渔阳刑警支队，三大队二中队办公区里。

赵端坐着办公椅倒退滑行，背身敲了敲挂着刘妤、刘为群、董欣等人照片的白板：“都看了监控和关雯整理的资料吧？等情报大队的同志先说完，你们各自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情报大队的对接警员看着资料先开了口：“赵队的推测很有道理，从图像上分析，这次女孩儿刘妤的失踪很有针对性和目标性……”

视频中，有至少十个人是在特定角度极为“巧合”的出现，以各种方式遮挡了摄像头。

从排查角度看，这些人都值得深入调查一下。其中大概率存在犯罪嫌疑人，否则即便是“巧合”也不可能巧合的这么完美。

同时，情报大队的警员还通过外围监控做了排查，锁定了至少十二辆嫌疑车辆。

他们分析，不论女孩儿是被诱骗还是主动离开了公园，外围监控正常都应当能够拍摄到女孩儿的行踪。

现在一无所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女孩儿又切换了交通方式，出现了新的视觉死角。

所以，停靠在公园几个出入口的车辆便有了重大嫌疑。

除此之外，董欣、王绩、刘为群以及他们直系亲属的身份资料也已被整理出来，此时已分发到赵端中队的各个警官的手上。

作为侦查员，这些干警们很快便整理出了思路。

现场群众的走访可能意义不大，今天公园的孩子和整体人流量都太多了。有的人对视频中人员走位进行了分析，有的人则从车辆位置和上车时乘客、驾驶人员状态做了分析。一条条的侦查思路在飞快成型。

人员方面，通过比对其他监控视频，可以回溯所有人员的行踪轨迹，排除一些纯路人。进一步缩小犯罪嫌疑人范围。

车辆方面，重点排查拖拽大型行李箱和停靠在监控盲区的几辆车，这样一来范围便被缩小到了五辆。

同时，对刘为群社会背景的调查也需要同步开启，尽可能找出具有犯罪动机的嫌疑人出来，做交叉比对。

“很全面了，我这边之前已经去协调了各个交通枢纽的派出所，先已对出城路线做下布控，现在还得补几个手续。老张、老刘你们按刚刚说的几条线索分下工。”赵端对思路表示了认可，随后便分配了侦查工作。

中队里大多都是老刑警，确定了任务后都各自散去开始干活。很快，工区的人堆便快散的干净。

关雯发现有些不对，因为只有她没有被安排任务。

眼见各个侦查员已分头行动，她连忙跑到赵端身前请示道：“师父，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嘛，嗯，非常重大……”

对这个徒弟，赵端早有准备。

她的背景身份还没摸清楚，赵端心里还没底，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想放她去出外勤的。

即便没啥大意外，可擦着碰着那也算伤，谁能负的起责任？

他还想借助这小姑奶奶的背景调去重案大队，这时候一定要拒绝穿戴各种小鞋。

所以，他打算让关雯留在办公室，跟着情报大队去做“图像侦查”。

虽说关雯这种新警大概率“侦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看监控也算是积累经验了。

办案时，不添乱的同志就是好同志。

可还不等他开口，关雯却思考着道：“师父，是不是董欣他们的社会关系，您是打算让我去查？”

嗯？

赵端绷住表情：“你怎么想到的？”

“现在，所有关于犯罪动机的调查重点都集中在刘为群身上，可董欣、王绩两个人却被忽略了。但是，这有些太过理想化。

“刘为群的社会关系确实可能有问题，但董欣他们的社会关系未必就没有问题。所以我想，是不是，也有必要对董欣他们再做下排查？”

关雯一股脑的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赵端心中大摇其头，可表面上却是把头点的飞快。反正这事的危险系数很低，无用功就无用功，可以由着关雯折腾。刚好省省心。

“有悟性！你猜的很准确。这正是我单独留下你的原因。

“你也看到了，现在其他人都有任务，暂时没有人手配合你，你只能自己来执行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是艰巨的，但如你所说，它也是重要的，有没有信心？”

“有！保证完成任务！”

关雯高兴的敬了礼，随后便兴冲冲的离开。

一个优秀的侦查员，总要通过一次次的侦查才能积累经验的。关雯很高兴，毕竟这次侦查行动自己的思路和师父的思路一致。

这，就是警察的思路。

“群哥，咱们自己做调查的话，不能跟着警察的思路走。”

老城区，偏西的一座二层门市楼里。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紧蹙着眉头，对刘为群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旁，周洪、毛晖、洪大华三个刘为群的小弟俱都抱着手臂看着他，目光相当不善。

刘为群摸出一根烟放在嘴里，习惯性的把左脚踩在椅子前侧，他靠在椅背上道：“小苏，你是我们这堆人里学历最高、最聪明的一个，有话就直说，帮哥哥我指条道。”

苏略下意识的瞥了毛晖三人一眼，顿了顿道：“群哥，你们先听我分析，然后看计划合不合理。”

苏略很有逻辑的将自己的思考一一列举出来。

第一，他们这群人没有警方的庞大资源和信息渠道；

第二，他们这群人也缺乏刑事案件的侦破经验，跟不上警方的办案节奏；

第三，监控视频、办案线索被警方牢牢控制，根本也不可能对他们开放出来。

因此，想要自己调查的话，他们就只能发挥自己的优势。

周洪听到这里已经十分不耐烦，即便他内心里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他伸手指着苏略问道：“白话了白天，你倒是给个主意啊。知道啥叫黄金时间不？”

“就是，别磨磨叽叽的，给个办法！”洪大华更加没有耐心，要不是刘为群在场，他根本懒得和眼前这个家伙废话。

不说别的，只看苏略那一头铮亮的头发，洪大华就觉得他们不算是一路人。

毛晖瞥了几人一眼，抖了下外套，沉声道：“先听他说完。”

苏略抿了抿嘴，却还是在按自己的节奏进行分析。

因为他知道，如果直接说办法的话，这几个人还是要来问为什么。与其到时候颠三倒四的掰扯半天，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思路解释清楚。这是最节省时间的办法。

“群哥，咱们是混江湖的。自然有江湖人自己的办法。现在盘算，小妤失踪无非三种可能。

“一，绑架，可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来找你们要赎金；

“二，报复，但群哥你刚出来，之前五年根本没人动过小妤；

“三，拐卖，暂时看就这个可能性最高。”

“你他妈能不能有话直说？”洪大华再也忍耐不下去，他已经想要动手了。

“华子”刘为群只念了这两个字，洪大华先是一愣，随后低头退到一旁。

刘为群看着苏略，深深吸了口气，问：“说吧小苏，啥路子？”

苏略双手一拍大腿，起身道：“人贩子这买卖咱没做过，可有人做过。都是一个行当里的混子，这帮人不可能没点消息。”

刘为群听得眼睛一亮。

苏略对他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几人分头去寻人，收集线索，线索汇聚后总会有些指向性。

毕竟渔阳就这么大，渔阳的江湖也就这么大。

刘为群回忆了片刻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只说了声：“我得自己去。”

苏略劝诫，这时间点有些特殊，刘为群不适合出马。他并没有把话说的直白，可在场几人却都听懂了。

刘为群此时身上还背着假释考验，他任何一步行将踏错都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因此，毛晖等人也跟着劝阻起来。

刘为群仍旧摇了摇头，他吐气起身，习惯性的擦了擦椅子。

“走！咱分头找人！”

“那毕竟是我亲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