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弹劾老朱治国不力
东察合台背信弃义,对宗主国发起悍然攻击,大明百姓早就怒不可遏。
好多壮汉都吵着要上战场杀敌,可惜老朱规定只有吃皇粮的军户才有资格。
不从民间征兵,打仗根本轮不到他们。
当然随着内阁和兵部的腐败,军户制度渐渐也腐蚀掉了,后来明朝的兵役制度也从世兵制逐渐转向募兵制,即从民间招募士兵。
朱长卿是随朝相送的一员,就是一群朝廷大臣,从内城送到外城。
几千米的路,目送蓝玉出征。
蓝玉骑在马背的背影,在他心里反复翻腾。
蓝玉这趟出去要是死在外面,那就是因他而死,国运因他朱长卿而下降,寿命也会减少。
蓝玉一旦输了,西北大门失守,国本将彻底动荡。
因为关西七卫,也就是甘肃,和南边的朵干都司、乌斯藏都司,互为唇齿。
唇亡齿寒,到时候很可能整个西部都会沦陷。
那样他就直接没命了。
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蓝玉不会输。
大明立国后蓝玉就没输过。
这是国运和国势赋予他特殊的气魄。
就算东察合台举倾国之力,就算帖木儿帝国亲自下场,他相信蓝玉也扛得住。
但是那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双方都要投入不计其数的兵力。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打仗就是最大的外患。
有外患就必定有内忧。
在这内忧外患之际,本着利益至上的原则,趁你病要你命,无疑是弹劾老朱的最佳时机。
弹劾一个皇帝,需要一条漫长时间线。
就算全说到老朱心里,老朱也不可能轻易禅让,中间要经过大量的拉扯、运营,以及事实成效。
和他带给大明的改变,而且是绝对震惊、碾压式的改变。
如果外禅的话,朱长卿不是朱家皇族的人,肯定属于外禅。中原大一统的皇帝还要连下三次罪己诏,才能开始禅让。
能走到和平禅让这一步,是朱长卿梦寐以求的。
不过这事还是要双管齐下,文武兼备。
戚继光已经在努力练兵了。
如果西北战线拉开,打的时间长了,必须及时让戚继光过去试试身手。
还是那句话,只要戚继光手底下能带几万兵,他就有底气把禅让进行到底。
在戚继光练兵、西北西南生乱的期间,朱长卿已经写好了状书纲领。
今日整整一天,朱长卿都跟热锅蚂蚁一样焦躁不安。
饶是准备充足,一想到明天要弹劾老朱,还是忍不住心里紧张。
当晚花好月圆,秦淮河畔花灯锦簇,游人如织,人间不复如是。
朱标薨逝足月之期已过,事实上朱标死后三天民间就已不再禁娱乐,可起舞,可笙歌。就连老朱自己驾崩前的遗诏也只是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皇帝死了民间要禁止娱乐一个月。
朱长卿坐在河边,一脸麻木看着对岸人间百态。
江上泛过几艘花船,其中一艘有三层楼,灯火通明。
朱武运指着那艘船:“长卿,知道船上为何如此热闹?”
朱长卿道:“为何?”
朱武运看看身后没人,悄声道:“红月楼养大的十三个瘦马,今晚要竞卖落红夜了,就在那船上。”
朱长卿面无表情:“什么是瘦马?”
朱武运一脸惋惜的道:“你连瘦马都没听过?都是二叔的不是,本该在你舞勺之年带你去见见世面,只是前两年太忙给忘了。”
朱长卿心不在焉的道:“见什么世面?”
朱武运努努嘴:“不知瘦马是何物,二叔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些天你总心事重重的,二叔知道你操劳国事,有些心力憔悴了,是该好好放松一下子了。”
朱长卿眉头一皱,最后那一下子,二叔是眯着眼说的,很是猥琐。
“二叔,早点睡吧。”朱长卿嫌弃的道。
“长卿啊,嘿嘿,说了你别惊讶,此事须得瞒住你婶婶,咱俩悄悄出去。”
“去哪?”
“二叔斥重金给你买下一个瘦马,就在船上。”朱武运点了点头。
“不用,不需要。”朱长卿一脸落寞的看着江水东流,心中奔腾过一群神兽。
不用和不需要的区别在于,不用有模棱两可的空间,可以不去但是想去。
不需要则是想去不想去都不能去,一种武断的拒绝。
甚至带有一丝悲壮。他要是不能把老朱从皇位上弹劾下来,这辈子都不需要了。
“你这是做甚,二叔攒了半年的银子都花出去了。”朱武运不答应。
“二叔,我身为督察院御史,正在调查太子案同党,得罪满朝文官,我去逛青楼岂不授人以柄。”
“二叔考虑这点了,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你业已十八岁,未经男女之事,堂堂三品大员岂不让人笑话。”
“我这年纪去那种地方才会让人笑话。”
“十八岁是大丈夫,又是朝堂大员,名士风流,不风流才让人笑话。”
朱长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二叔在他面前装大头蒜,惧内的男人是这样的,总是在外面吹得万丈雄风。他也不忍拆穿,他们爷俩这样一块吹吹牛挺好的。
从明天开始,他的人生将开启疯狂模式,一切都会改变。
这是一局关于帝国改弦易张的大棋,在这局棋里,只有他跟老朱两个人。
输赢未知。
生死难料。
他算好了自己不会死。
但是,谁知道呢。
落子无悔是必然也是无奈,但凡有选择他都不会走弹劾这条路。
仲夏的风,夹杂着河水的腥甜,一阵阵扑在脸上。
朱长卿有些微醺,人一旦沉浸在某件事里,不喝酒也会醉。
他默默的看着河水,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模拟明日朝堂弹劾的局面。
朱武运跟他说话,他恍若未闻。
隔了片刻,朱武运独自往花船上去了。
红月楼是金陵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老鸨也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对于近日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知道朱武运家出了个三品大员的侄子,告倒了东宫,皇上、秦王、燕王纷纷器重,还专门为他设宴款待,朝堂大臣悉数到场,成了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官场聚会。
这等牌面,可谓京城第一红人。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对于朱武运,老鸨丝毫不敢怠慢,笑眯眯凑上来往后张望:“二爷,都准备好了,您家朱大人来了吗?”
朱武运叹口气:“吾侄近来心情不佳,没那雅兴。”
老鸨道:“那如何是好?您都已经买下了,要不您上去?”
朱武运瞪她一眼:“说这腌臜话!那是给我大侄子准备的。姑娘你留着,多少钱我先养着,等我侄儿闲了,心情好了,他迟早愿意来的。”
留下一袋银钱,朱武运背着手走了。
国哀方兴,良宵美景。
随着朱标薨逝的日子越来越远,陵寝的竣工越来越近,宫中和京城的悲伤已经淡化了许多。
老朱眼下最关注的还是这三件大事。
第一,储君人选。
第二,西北战事。
第三,十三公主与朱长卿的婚事。
第一件事是国统,重中之重。
受多方影响,这个人选没那么容易。
第二件事是国本,如果蓝玉输了,关西七卫就会失守,西北门户大开,中原岌岌可危。
当然他知道蓝玉不会输,所以这件事是最不用担心的。
反倒是第三件事,他尤为上心。
因为朱长卿归属于哪个阵营,这个阵营在储君竞争中便处于有利位置。
老朱的决定没有动摇,就像他跟含山公主说的,让朱长卿跟十三公主成亲,不是把朱长卿推给蓝玉阵营,反而是提醒蓝玉和朱允熥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上层博弈的逻辑,他相信朱允熥就算不懂蓝玉也能懂。
眼下只等秋风起。
金戈铁马息。
朱标魂所居。
然后好好给朱长卿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对老朱来说,到那一天,才是他真正开始亮底牌,公告天下谁是储君的时候。
他对朱长卿的器重日渐加深,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朱长卿牢牢捆绑在自己身边。
必须让他保持中立。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的把朱长卿留给下一个皇帝。
次日早朝。
顺着承天大道来到皇宫西华门。
两个督察院的监察御史在旁边检查官员们的仪容仪表。
另外也监督是否有人喧哗,随地吐痰什么的。
官员上朝都要在午门集合。
人员齐备,到点后再排队入内。
不像后来,内阁那帮人可以提前入宫在班房等候,首辅大人甚至可以抬轿进去。
于是每日入宫前的集合,都显得尤为重要。
文官以吏部尚书詹徽和刑部尚书钱唐为主,两人率众入宫。
在奉天殿前再次列队等候。
朱长卿现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时不时打量一眼太庙。
他已经召唤了明朝所有皇帝,然后当着老朱的面一个个宣布他们的死因,发起弹劾老朱的第一炮。
只是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太庙那边却毫无动静。
三声静鞭响罢。
老朱来了。
然后依次入殿。
按品阶站定。
老朱正襟危坐,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显然昨晚一宿没睡。
“有事奏,无事的话咱宣布一件事。”老朱说话的时候看向了朱长卿。
“臣有奏。”朱长卿出列。
“好啊,讲。”老朱连声音都柔和了下来,毫不吝啬自己对朱长卿的赏识之情。
“臣有状要告。”朱长卿掏出袖中的状书。
厚厚一摞,相当有分量。
老朱顿时精神抖擞,两眼绽放出猎人的光芒。
同时又无比的严峻,和兴奋。
根据朱长卿第一次告状的战绩,老朱觉得这一次他要告的人肯定不是小人物。
眼下太子案正如火如荼的审理着,这个时候朱长卿再要告状,是否还会像太子案那样惊天动地。
大明如今内忧外患,不宜大动干戈。
但是身为严刑峻法的开国之君,他有天然的立场感到兴奋,任何能够肃清朝堂,惩治贪官污吏的事情都能让他兴奋。
只要朱长卿敢告,他就敢为他做主。
随着太子案的进行,随着朱标陵寝的竣工,老朱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尽快让朱长卿跟十三公主朱镜静完婚。
他们翁婿二人,今后在朝堂上就是双剑合璧,斩杀一切牛鬼蛇神,为后继之君铺一条康庄大道。
这么一想,老朱眼里的好女婿朱长卿,越看越顺眼。
他终于等到这样一个人,不计个人安危,奋不顾身向权贵开战。
像黑暗里一束光照进大明。
他一个人独自在这条黑漆漆的大路上走了二十年,实在是累了。
忽然,夜空撕裂,炽目的闪电划过。
于无声处绽放。
滚滚雷声随即而至。
奉天殿外下起了大雨。
殿内很多大臣的心里不由潮湿冰凉起来。
他们眼里的朱长卿就像个炸弹,总是语出惊人,随时爆炸,不知道哪天就炸到了自己为官多年、苦心经营的一亩三分地,毕竟这地里干不干净他们心里知道。
“朱长卿,你告,咱为你做主。”
老朱鼓励的道。
“臣要状告陛下治国不力,矫枉过正,后患无穷。”朱长卿又拿出了自己一本正经的样子。
话说得掷地有声。
大殿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刘三吾本来还要上来掰扯两句,说一说当前局势,不宜节外生枝告状之类的。
不想这人上来第一句话矛头直指洪武帝,他立刻闭嘴,知道没有说话的份了。
百官都看傻了,原来以为朱长卿是某个党派的人,不是朱樉就是蓝玉。目的就是为了扳倒朱允炆。现在目的达到了,他应该会老老实实当个朝廷大员享福了。谁知没消停几天就要状告皇上。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到这一步大家彻底看不清朱长卿到底是谁的人了。
老朱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缓缓消失。
凝重气氛覆盖了整个大殿。
然而老朱愣住之后,开始陷入长久的疑惑之中。
“你身为左副都御史,上任第一个要弹劾的竟然是咱?”
他一时想不明白,朱长卿告朱允炆的时候,列举了洪武朝的种种功绩,他以为他对洪武朝,对他这个皇帝是高度认可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迎来当头一棒。
状告是平民和讼师的说法,到了朱长卿这个级别,性质自然蜕变成弹劾。
弹劾有一个基本条件。
不管你是证据充足,还是对方多么十恶不赦,想要弹劾成功,必须恃强凌弱。
比如文官弹劾文官,表面上是一个人弹劾一个人,试图唤醒更多人加入自己的队伍。
其实弹劾之前,背后的势力和靠山就已经全面评估过胜负,才会派出一个代表出来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