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愧疚

电影正片开始，高空俯瞰下呈现出一个山环水绕的古朴小镇，随着细腻真实的镜头拉近，观众被带入这个随山就势、层层叠落的温暖小镇。

身为被害人的女人受到侵犯后，受不了公司同事异样的眼光，遂辞了工作回到老家，只是即便如此，她依然面对着各方的压力……

一面是接受男性警察的询问，难以启齿的事实描述，另一面是警察对她的安慰关心；

一面是古板守旧的男友与她冷战、分手，另一面是怒不可揭的父亲与她的前男友扭打；

一面是母亲埋怨她衣着不够庄重，另一面是父亲在面对她时的沉默心痛；

一面是邻居亲戚对她指指点点，另一面是向来胆小怕事的母亲因为闲言碎语与邻居当街对骂；

一面是危机干预热线里温柔热情的女声，另一面是邻居女儿热心抱来小狗陪她玩……

电影不像过往的电影，将镜头对准受害女性受到侵犯时的反应，而是突破男凝电影中女性受害视角的局限性，探讨受害女性在侵害事件发生后生理和心理上的创伤康复。

电影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身后那块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指示牌。

她要么走向日出最佳观景台，要么留在这幽静的山间，要么随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走。

预示着女主人公未来可能选择三条截然相反的道路，要么向生，要么轻生，要么沉溺。

或许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心情，如今作为观众的陈予希，莫名觉得女主角会往观景台的方向去。

两个小时的正片结束，片尾字幕滚现，身后的观众席里响起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这阵热烈的掌声持续了将近两分钟。

陈予希对这种受到认可的荣誉感非常受用。

鼻端酸酸的，眼眶也涩涩的，强忍着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泪点可能是声控的。

当掌声开始变小，影厅的灯光就亮了起来。

几道聚光灯的光线集中打在了前排的主创身上。

陈予希跟着张唐他们一起，起身来向身后的观众致谢。

厅内密密麻麻的掌声再次响起，不少观众也跟着站起来鼓掌，再次将厅内热烈的掌声推向了新高潮。

原来泪腺真会受掌声操控的。

陈予希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默然流了出来。

这时，电影片尾滚动播放完毕，大屏幕上的画面切回了直播。

直播镜头对准了前排正在向观众诚恳鞠躬致谢的导演和演员。

数月的煎熬，数年的等待，终于得到世界各地的观众认可——

这是莫大的荣耀！

当年那些坎，到底是被时间熨平了，还是被自己的成长修复了？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张唐心有所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眼镜片后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双眸，此时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其中有关切，有自责，也有愧疚，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

他知道，拍摄的那段时间里，她内心很煎熬。而他为了让她更加入戏，更是间接放任她继续深陷。

“都过去了。”他知道她为什么落泪。

他抬起的手，在余光触及观众席一角的男人时，再次无声地放下。

陈予希明知道这不是落泪的时候，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掌声依旧持续，甚至达到了顶峰，观众里面有用中文喊出张唐和陈予希名字的，也有用奇怪的外语腔调随着观众喊声呼喊的。

当镜头最后对准导演张唐的时候，掌声瞬间停止。

聚光灯和镜头下，张唐缓缓抬起眼帘，眼神清明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再次对着观众席深深鞠躬，带着谦和的笑意说道：“非常感谢大家喜欢《天际微光》，很高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能给我和我的团队站在这里的机会……”

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

因为她看见，在众多观众中，沈逸一身黑色西装礼服跟着现场的节奏用力地鼓掌，深邃的双眸正与有荣焉般看向她。

掌声此起彼伏。

张唐讲话结束，掌声再次响起，再次带着团队向观众席深深鞠了一个躬，才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离场。

充满激情的掌声直到他们步出大厅才渐渐停息。

她快步跟上前面工作人员的步伐，不防身后有人靠近，并且在身后环住了她的后腰——

沈逸竟是径直跟了上来，此时紧紧跟在她身侧。

陈予希惊喜地抱着他的手臂：“你来看电影首映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要学习做成功女人身后的男人，怎么可以不来？”

男人垂目，手帕轻轻沾上女孩眼尾的泪花：“妆都哭花了，我都快被你丑哭了。”

“我电影里哭得更丑，你刚有没有被丑哭？”陈予希白了他一眼。

沈逸却笑了：“你在电影里面每一帧都是好看的。”

张唐的审美在线，将她的每一个角度都拍得很好看，哪怕是她崩溃大哭的画面都有着破碎的美感。

甜言蜜语谁不爱听？陈予希嗔怪地轻扯他的手臂：“行啦，反正等下就要换装扮啦。”说着便要拉着他往前赶。

沈逸甫一掀起眼睫，正看见前面走着的张唐忽然回过头来——

*

首映结束后，剧组众人马不停蹄地赶赴附近的酒吧——参加华语电影交流酒会。

《天际微光》剧组因为参加首映，几乎是最后才到场的。

酒会现场有将近五十余名电影人，有入围本届戛纳的华语电影剧组，有专门来参加电影节的华语青年导演、制片人等业内人士，也有来自韩国、日本等亚洲电影媒体从业者。

夜色中，几盏柔和的灯光点缀着酒吧的露台，一曲曲悠扬清雅的电影原声歌曲回荡着。

原本有当地乐队在露台上表演，不过后来有宾客即兴上前借了吉他，当场便演奏了起来。

曲子的节奏耳熟，陈予希也辨不出这是什么曲子。

这位宾客的技艺并不逊色于专业乐手，乐队成员惊喜地调整状态，与这位临时加入的“第五人”形成了惊人的默契。

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整个酒会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陈予希跟着剧组众人，在接连的举杯中迅速卸下了与其他电影人初次见面的拘谨与陌生。

来自不同地区的亚洲电影人热络地交流着，有的展望着新片新作、未来计划，有的谈论着拍摄技术的革新，也有的讨论着后期的剪辑与音效处理，更有的感叹疫情过后带来的影视寒冬……

在这里，似乎没有竞争，只有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