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祭文
烟镜之中，一头三足金背白蟾，蹲伏在一张硕大碧绿莲叶上，口中念念有词。
烟气随之如虫蛇蜷曲，变成一个个扭动着的古拙篆体纹样。
李峪观察了许久，发现这烟镜中的白蟾似乎并不能窥见这头的自己，反倒是一直神神叨叨地口吐陌生音节，能听出来是一方土语，就是不知是哪里的语言。
须知，妖兽进阶到五级，相当于修士结丹后，方可炼化横骨，口吐人言。
故而一开始李峪听到此蟾说话，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发现此烟镜似乎可以随自己心意而动，随时掐灭，那头的白蟾无法对自己的识海造成威胁，方才放下心来。
目光从白蟾身上移开，凝视着密密麻麻遍布了一整面烟镜的篆文。
“这文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峪摸了摸下巴，目光闪烁。
“是了！是《水经》的一卷古抄本！”
他眉头舒展，一卷古书浮上心头。
不管此篆文如何艰涩难懂，只要有以此文字写就的经卷存世流传，破解烟镜上篆文的含义就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便可按图索骥，追索这神秘白蟾的来历，为何突兀出现在自己识海之中。
李峪正准备意识抽离识海，突然神色一动。
咂摸了一会儿后，看了烟镜中白蟾一眼，舔了舔嘴唇，喉头滚动。
“善。”
话音落地，烟镜顿时好像活过来一样翻滚涌动。
正在口念颂文的白蟾停顿了一下，耸搭着的半拉眼罩下，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珠，突然爆发出一抹异彩。
白蟾两只短小的前脚深深伏地，语速急促，烟镜上的古拙篆文泉涌一般地飞快生成。
李峪心中有了计较，却是不再理会此蟾，退出了识海。
......
鹤鸣峰，藏经阁。
李峪走到二楼，掏出告身玉牒，对着一面“八仙图”的屏风晃了晃，待玉牒和屏风灵光一闪后，从容地穿进了屏风之中。
“早就听说藏经阁的二楼别有洞天，没想到竟然是一处须弥芥子空间！”
李峪眼前一花，就到了一处偌大广场，许多道院弟子的身影穿梭其中，或三五成群，或独自悟道。一排排的玉简浩如烟海，远非一楼的线装纸书可比。
李峪一边感叹，一边慢慢踱步，视线扫过一排排玉简，一时之间竟然犯了难，不知道从何找起。
不远处，五个道院弟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地打量李峪一眼。不多时，其中一名圆脸少年走了过来。
李峪正迷茫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咳咳，这位小师弟。”
李峪转过身，看见高矮胖瘦不一的四男一女，正一脸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各位师兄。”李峪愣了一下，眉宇间有一丝疑惑。
“我看师弟左顾右盼，应该是第一次来藏经阁吧？来藏经阁的人呢，多半是想要推衍正法，求取道功。师弟考虑考虑，不如加入我们邙山五友，我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一起求道，道途不孤，也可为师弟省了许多弯路。”圆脸少年故作老成地说道。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吴成，水院外门弟子，练气两层修为。这是乐燕、古钰、张小凡、瞿天。”
“我叫李峪，水院外门弟子。”李峪抱拳道。
“原来是李师弟。实不相瞒，我们五人钻研数年，对‘洞庭灵宝经’的‘玉青小周天’诸正位推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差凑钱去符部求一张‘化煞解身符’，而后便可以身试法，求得确证。一旦求得‘洞庭灵宝经’正法，宗门的奖励可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哪怕一步登天也不是没有可能！怎么样，李师弟，要不要加入我们？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圆脸少年吴成一脸神秘地说道。
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个拉投资的。
李峪一脸懵地听完吴成滔滔不绝，心中有些好笑，不过面上没有显露丝毫，只是眨了眨眼道：“多谢师兄美意了。不过我还要准备半年后的宗门小比，怕是不得空闲。”
“宗门小比？原来师弟今年刚刚入门啊！”这下反而轮到吴成傻眼了，咳嗽一声，心中暗道：才入门，怕也是个没油水的。
于是堆出一脸客气假笑：“既然师弟小比在即，那我们也就不勉强了。”
朝四人使了个眼色，拱了拱手：“告辞。”
“诶，师兄留步！”李峪连忙拦住了他，一脸憨厚笑容：“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诸位师兄。”
......
深夜，水镜居。
李峪将贴在额头的玉简放下，轻吐一口气。
经过几日的推敲，总算是将烟镜上的篆文破解，原是一类称作“籀文”的古文。
之所以破解得如此之快，一来，此籀文虽然不再使用，但许多籀文典籍经年传承不断，拆文解字的辞典不在少数；
再者，练气入道后，思维运转速度已非凡人之时可比；
最后，那白蟾毕竟不是浸淫经文的人族修士，遣词造句都相对简单。
故而费了一阵功夫后，这篇不知来自何处的神秘白蟾的祭文全貌，终于徐徐展开在李峪眼前。
「灵君！我，‘金背白蟾’，已经八百多岁了，侍奉妙行真人三百余年，机缘不可谓不大，先祖可以追溯至‘蚀阴檀蟾’，血脉不可谓不纯。」
「然妙行真人已在外云游百年矣！至今未归。他命我看守‘碧水宫’，直到碧水枯竭，天宫崩塌，才可以出来。我照他的话去做，已经一百年了。」
「灵君！我的寿命快要枯竭，我的前头只有一条死路。我日夜念诵灵君的名字，盼望得到回应。灵君一年之寿，可以抵我十年道行。灵君的寿果，是我唯一企盼得到的东西。」
「生前，当献出我的灵性和神通，供灵君采摘。死后，当不入轮回，还道于灵君。」
「......」
李峪愈读下去，面容愈发阴沉。
什么灵君......什么寿果......
好家伙，把我当唐僧肉了是吧？
李峪内心腾起一股无名火。
冷冷闷哼一声，识海之中，烟镜顿时溃散于无形。
盘坐在静室之中，久久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