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从雨中来
唐楚在师大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有个小小的厨房,阳光充裕,朝气蓬勃。
其实她还是大学在读,完全可以回学校宿舍住的,可从大一开始就没住过宿舍,都大三了才搬回去,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在背后嚼舌根子。
反正学校附近的房租便宜得跟宿舍也没多大的差别,索性一个人住还落得个清静。
于是就找了这个她自己喜欢钟荩也喜欢的屋子。
给唐楚整理新家的时候,钟荩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心脏上跟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楚楚,要不,回去吧?”她这话说得瓮声瓮气的,自己都没有底气。
果然,唐楚手顿了一顿,随即一声轻笑:“你男朋友出轨了,你能继续跟他过到一起?”
当然不可能。
钟荩瞬间觉得自己不仅出了个馊主意而且还很没志气。
“他的良心被狗吃了。”过了好半天钟荩才闷闷的憋出这么一句。
唐楚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一边叠手里的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的、事不关己的样子,“连做爱都会想着那场景。”
钟荩心口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短暂的一阵疼痛。
阳光从窗玻璃上照进来,刺眼的光照在唐楚的头发上使得她微微的眯起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很淡然的,像是很享受这午后炽烈的阳光。
要很久以后钟荩才会明白,这一刻的唐楚,心里那种无声却撕心裂肺的疼。只是彼时的这一刻,她只知道她面前这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姑娘经受了一场灭顶之灾,伤筋动骨,但不至死。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谈恋爱谈恋爱,没有他肖亦成,老子又不是不活了,开什么玩笑!”
阳光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辉,那样鲜活的样子,好像她从未被人绿过一样……
只有钟荩知道,唐楚她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鲜活了。从看到肖亦成怀里搂着另一个女人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脏四分五裂,一堆渣茬。
她从十五岁和肖亦成在一起,情窦初开不食人间愁滋味,到二十一岁,为他精打细算过日子,整整七年,她的世界只有肖亦成。
突然之间,世界崩塌了。
钟荩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能让唐楚一个人独自呆着的。
她必须要帮着唐楚在她自己的世界重新站起来。
青城的雨总是来得迅猛而突然。
钟荩从唐楚那里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是晴空万里,她明明是看着天气那么好才把唐楚的自行车骑回学校的,谁知道这刚刚骑到半路,一场暴雨就瓢盛着倒的一样倒下来,钟荩赶紧找了个屋檐推着自行车哼哧哼哧的跑到下边去躲雨。
青城因为雨季较长、雨水很多,所以建筑和其他城市很不一样。为了方便排水,青城的房顶大部分都是斜着的。
这是一个南方的大城市,因为海拔较高,房屋都建得较矮,所以即便它是个大城市,也没有给人很高高在上的感觉。只是面积广阔这一点倒是很显露无遗。
钟荩看着从屋檐上倾泻而下的雨水,神思恍惚的发着呆。和唐楚待在一起的这些天不知怎的总是爱发呆。
一股烘培糕点的浓浓的暖香扑进鼻子里。
钟荩吸溜了一下鼻子,循着香味去才发现自己躲雨的是一家蛋糕烘培店的屋檐。
下雨天,这种热乎乎的糕点诱惑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钟荩心里立刻美滋滋的,把自行车停好了正准备进去,却见磅礴大雨中有一人支着把伞匆匆而来。
很削瘦的身形,很好看。
他一到屋檐下就慌忙收起伞,很小的空间,他努力的往旁边站尽量不碰着钟荩。
钟荩不敢直视他的正脸,只是余光看到,他的下颚尖削,像是很锋利的美工刀,锋刃利落,干干净净一笔雕刻。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外套,滴滴答答的在往下滴水,晶莹透亮的水晶似的。
空气中,好像有一股奇异的香。
伴随着雨水潮湿的味道,这香简直是蛊惑人心,三魂七魄都在跌宕。
钟荩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的香,确切地说,她从来没有遇到可以把一款香水驾驭得这样尊贵的男性。
好想看看他的正脸……
诶,可是怎么好意思直勾勾的去盯着人家看呢?
要不,就看一眼吧,就偷偷瞄一眼。
钟荩轻轻的、尽量小幅度的转过头去。
恰好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她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不是这个这个男人长得有多惊心动魄,而是,这个男人,她见过。
那晚一片斑斓的灯光下她没有来得细细看清他的五官,可是就在那匆匆的一瞥间,她记住了那张脸的轮廓。
很锋利,很流畅,每一根线条的弧度,都有一种让她窒息般的压抑。
说好只看一眼的钟荩,忘记把目光收回去了。
察觉到脸上一道灼热的视线,那人目光淡淡扫过来,落在她脸上。
轻轻一笑。
钟荩感觉到自己的脸很给面子的一瞬间就红了。
她连忙转过身去,连同脸一起转了。本来是要朝向店内的方向走,此刻可是实打实的背道而驰。可怜她那能够“海纳百川”的胃,默默在挥舞拳头叫嚣着。
雨一点也没有要消停的意思,密密麻麻的雨丝串联在一起,将这幅巨大的雨幕越织越大。
不知过了很久,听到耳边一声轻轻的叹息:“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很轻的声音,如果不是钟荩神经有些紧绷的话,根本就听不到。
和那天晚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比起来,这声音有味道多了。
钟荩脑子里千回百转,这话,她是接呢,还是不接呢?要是接的话,她该说什么?不接的话,那他说话没有回应得多尴尬?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接话,可惜嘴巴还是快了脑子一步,她听到自己也悠悠叹息一声:“不知道呢,大概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吧。”
这说的不是废话嘛?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旁边就一直没有回音,她脸烧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又说了一句:“青城的雨季到了吧?”
旁边的人稍微挪了一下步子,答说:“这个月份,也差不多是雨季了。”
钟荩在青城读了两年的大学了,她当然也知道这个月份该是青城的雨季了,原本也是没话找话说缓解气氛的,听他这语气倒似乎是在青城生活了很久了,不由又多问了一句:“你在青城生活很久了吗?”
他望着漫天雨幕,像是回忆一件年代久远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实在是日子隔得太久,所以他在回忆的时候很吃力,要很久才能把它组织成一段语言。
可是到最后,他仍旧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很久很久了。”
“唔……”她有些好奇,“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在青城生活呢?”
“我就是这里的人。”他看了她一眼,笑容很清澈,“从娘胎里下来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原来是青城人氏。”她低低的惊呼一声,“那……”
“嗯?”他眼皮微微抬起来一点,疑惑的问。
“没、没什么。”她原本是想问他跟1908夜倾城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有人在打架的时候站出来调解,但想想还是算了,指不定他都已经记不得这事儿了。
谁知道,她刚刚把头转开,就听他问:“你那个朋友,她现在没事了吧?”
钟荩心口一咯噔。
居然还记得啊。
那她张牙舞爪像个疯子一样跟唐楚一起教训那个女人的样子他一定还历历在目……
早知道要去全市最著名的酒吧打架,早知道打架的时候会有这么个帅得惨绝人寰的雄性在旁边观战,那,跟唐楚去捉奸之前就该带个口罩啊……
真是丢死人了,虽然类似这样丢人的事情从来没少过,但这次真的实在是丢得太远了。
钟荩那个五官扭曲得呀,只好将脸更深的朝墙壁的方向回答道:“已经、已经好很多了。现在求生欲很强了,重新对生活充满希望了。”
“哈?有这么严重吗?”
“第一次分手,没有经验。”
她没有看到背后的人脸上隐隐那一丝笑意。“嗯,这种事情确实是需要经验的,经验多了处理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不是,钟荩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这么诡异呢?
“未成年么?”他顿了一下,“成年人都不会是第一次分手了。”
“她十五岁就和他在一起,都快要从校服走到婚纱了。”好像在解答一个论述题,她语声淡淡,听起来一点情绪也没有。
一阵沉默。
檐下的雨水哗啦啦的往下淌,断线的珠子似的。
“你平时是不是喜欢对着墙壁说话?”
两人这样静静看了会儿雨水滴落,钟荩听到他这样问她。
她怔了一下,抬起眼皮一看,可不,眼皮子底下都是灰色的墙壁。原来这不知不觉的她都快贴着墙壁了。
她对着墙壁无声的讪讪的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他正眼睛含笑看着她。
钟荩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灌。
他对此毫不知情,眼底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她条件反射性的摸了一下鼻尖,“这不是下雨了天气冷嘛,贴着墙壁要暖一点。”
原本是无意识的说这句话,谁知道他愣了一下,竟然开始脱自己的外衣,钟荩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色的皮衣外套已经递到她面前了,“不介意的话穿上吧,能挡点风的。”
“别别别,你快穿上,你看你就穿了件T恤待会儿要是着凉了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我不冷的,真的,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我其实真的不冷……”
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激动的要把衣服推回去,他倒是泰然自若的举着件外套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拒绝穿外套的小女孩。
钟荩妥协了。最终挥舞的双手默默的把衣服接过来,默默的穿上,忙里偷闲的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手,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衣服上,是那股奇异的香,靠近了的时候味道更浓烈一些,越发好闻得让人窒息。
钟荩被这香迷得晕头转向,模模糊糊的竟然还记得说句“谢谢”。
天色越来越暗,雨势小了很多,钟荩身上穿着件陌生男人香味奇异的衣服神早就游到天外去了。
“好像又小了一点。”听到他这样说。
“看来今晚要指望这雨停是不可能了。”她很忧伤的叹了口气。
“等雨停大概是要等很久,只是雨小一点比较好走。”
“啊,估计雨小了我也走不了,我得等雨停。”
“你住哪里?”
“青大,女生宿舍……”
“呃……”他微微有些吃惊,“青大,还在读大学吗?”
“嗯。”
“那打个车回去吧。”
“我从我闺蜜那里回来的时候骑了辆自行车,那是我闺蜜的自行车我不能给她丢这里呀。”
他沉吟了一下,“我就住在这附近,要不车我给你推回去,你打个车先回学校去,等哪天天气好了,你再回来把它骑回去。这天都快要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险,而且还是这样的下雨天。”
钟荩犹豫着,觉得这样太麻烦别人不太好,可是目前这种状况似乎没有其他选择,难不成她真要骑着自行车在雨中漫步?
白天还好,大晚上的……想想就怪瘆人的。
“好吧。”她说,“真的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加个微信,到时候联系吧。”
“好。”
她掏出手机点到微信界面,见他已经拿着手机准备扫码了,她连忙去找到自己的二维码,递到他面前去。
添加成功。
“放心吧,我会把这自行车完完整整的还给你的。”
他撑着伞去路边打车。
运气很好,他往那一站刚好就有个出租车开过来,钟荩刚刚踏下烘培店的台阶一级,头顶就伸过来一把伞。
他将她送到车门口,像是知道她要把衣服脱还给他,他将车门拉开就一下子把她推进车里,“别脱了,好好穿着回去,晚上冷。”
“砰”的一下,车门干脆利的关上。
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寸肌肤,被火烤一样,火辣辣的灼热。
车启动的时候,她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干净净的白T恤,撑了把黑漆十二骨纸伞,他站在路边看她车走的方向,像是十八岁穿白T恤的男孩在送别他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