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徐骏出题游楚，贾环妙笔破之！
腊月初十，大雪鹅毛。
铁槛寺笼上白纱，积雪覆盖佛塔的顶檐和宝殿的琉璃瓦顶，零星几个小沙弥拿着扫帚，一脸苦相地清扫大雄宝殿门前和客居别院的积雪。
寺庙主持色空法师提溜着装满香烛和香碳的篮子，步履稳健地进入别院，来到正间左侧耳房，敲响房门。
“请进。”
屋内传来徐骏的声音。
色空法师推门而入，只见房间正面几排书架装满各类书籍，左右两侧各设一张书桌，徐骏、贾环师徒二人正襟危坐于桌前。
徐骏手捧一本《尚书考异》，读得眉头紧锁。
贾环则提笔在纸上书写，一丝不苟，字迹模仿颜体，已有三分蚕头燕尾的感觉。
嗒。
色空法师轻手轻脚，亲自帮师徒二人点蜡，换碳，最后再检查一遍屋子四角香炉里的檀香是否需要更换，方才静悄悄地退出房间，又轻轻合上门。
直到色空离开，书房内师徒二人都未抬头瞧过哪怕一眼。
徐骏和贾环都完全专注于学习，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所谓：
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此时此刻，贾环和徐骏便是这般！
未久，贾环写完一篇八股，揭下纸稿晾干墨迹，拿到徐骏桌前，双手奉上，说道：
“徐师，请斧正！”
徐骏接过来，题目是《游楚》。
这是徐骏给贾环出的题，综合来说难度不高。
但对贾环这种菜鸟来说，还是有点难度！
因为这是一道截题！
什么是“截题”？
截题就是从四书中截取一个句子中的部分，作为题目。
比如论语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考官出题——时习。
那么考生就需要从“时习”二字出发，找到四书中对应的章句，也就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然后根据这句话来写文章。
此类题在八股所有类型题目里算第二难的，考生不仅要完全记忆总共三万五千字的四书，还要理解揣摩考官的意图。
还是拿“时习”举例。
孔子开篇总共说了三句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易君子乎。
为什么考官只提第一句“时习”，为什么不提后两句“有朋”和“不愠”？如果题目换成“有朋”或者“不愠”的话，又该怎么理解？
所以科举真的很难！
更绝的是，只有童生试才只考四书，考秀才和举人还要学五经！
古人常说“皓首穷经”，这是形容，不是比喻！
读书人读到头发都白了才把四书五经“穷”完，这不是想象……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回到铁槛寺。
徐骏给贾环出的题目是《游楚》。
“游楚”二字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下·第六节》，原文是：“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
这节剩下还有两句：“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一句最有名，顾左右而言他的成语就是从这来的。
这整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故事发生于孟子在齐国做客时，孟子面见齐国国君齐宣王。
孟子问齐宣王：“如果有一个人要出远门去楚国，离开前他把妻子托付给朋友照看，结果回来时发现妻子在受冻挨饿，那么他应该怎么处理那个朋友？”
齐宣王回答——抛弃这个朋友。
孟子又问如果有大臣不能做好工作，那么该怎么办？
齐宣王回答——换掉这个大臣。
最后，孟子问齐宣王，如果君王治理不好国家，那么该怎么办？
齐宣王：……我们聊点别的。
很有趣不是吗？
徐骏以《游楚》为题，考的就是贾环对这件事怎么看，然后写一篇八股文。
贾环怎么写呢？
徐骏顺着题目往后读，但见破题第一句道：
“夫面南者语诚，则圣可以亚也！”
徐骏：“嘶——”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仿佛金刚睁目。
徐骏立马再看下句：
“君谓之以信，居也齐顺。谓以不信，子居于前也楚。”
徐骏念念有词道：“君谓信则齐顺，谓不信则楚……妙，甚妙！哈哈哈，妙不妙邪？”
书桌前，贾环听见老师口中妙字连珠，面露喜色。
在徐骏的赞美声中，贾环忽然有种“自己在八股这方面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天赋”的感觉！
徐骏把贾环作的八股文放下。
他虽然只读了头两句，但已经足够。
八股文最重要的其实就头两句！
头两句出彩，后面再怎么平庸也无妨。
头两句平庸，那么后面即便再出彩也无用。
这就是八股文评判的标准，又叫做“执牛耳”。如果把文章看成是一头牛的话，第一句和第二句就是两边牛耳。抓住“牛耳”，就抓住了整篇文章的要旨！
换个更通俗的说法，就是破题，和承题。
贾环这篇破题写的是：
“夫面南者语诚，则圣可以亚也！”
有何出彩呢？
那就又需要提到八股文的评判标准。
八股八股，意思就是文章由八部分组成。
其中第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叫做“破题”。
破题破题，该怎么破呢？
拿《游楚》举例，首先需要找到对应章句，这点很难，考的是记忆力。
但更难的是“破”，也就是破开题目，阐明全文主题要义。
考生需要在第一句表明自己的主张，概括全文主旨。
如果只是阐明主旨或许还好，但破题还有规制的要求！
首先，破题必须是两句。
然后，不能写问句。
也不能重复原句中的字。
结尾还必须用“之”、“也”、“焉”等虚词。
最难的是，破题句要在点明出处的同时，不能出现原句中具体的人名和地名！
比如“游楚”的原句是：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
贾环要破题，就必须在点明“游楚”是四书中哪一句的同时，又不能提到“孟子”、“齐宣王”、“游楚”等明显的词语。
那么贾环是怎么做的呢？
他写的是：“夫面南者语诚，则圣可以亚也！”
面南者，君王也。
君王坐北朝南，这里的“面南者”指代的就是齐宣王！
那么孟子呢？
孟子称“亚圣”，后半句“圣可以亚”就是在点明孟子身份，而且还是双关语！
亚者，次也。
“圣可以亚”的意思就是“圣人可以排在次位”。
圣人什么时候可以排在次位呢？
——夫面南者语诚！
君王说话行事能做到“诚心诚信”时，圣人就可以排在次位了！
贾环这句“夫面南者语诚，则圣可以亚也”，既点出《游楚》二字的出处，又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而且是很有见地的观点！
难怪徐骏会发出“嘶”的声音！
至于第二句“君谓之以信，居也齐顺。谓以不信，子居于前也楚。”
同样也是妙句……